“王爷当真这样轻易放走微臣?”
顾乐阳原本已经行闭跪礼,躬着身子退到门边,抬起双眼看向赵泓铄,狂风卷着暴雨送进门边,打湿她的衣衫。
赵泓铄皱了皱眉头,不说一言,坐正了身子,若有所思的看着顾乐阳。
隔着一条门厅的距离,主仆二人昏暗的光线里对望,清冽的风带着雨水淡淡的腥味扑进口鼻,顾乐阳抿了抿嘴唇,嘴角小小的梨涡浮现。
“主子想知道的还没有知道,顾乐阳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完,所以微臣还不能走。”
她颔了颔首,向前迈出三步,双手提起衣襟,复又跪在地上。
赵泓铄手中的青牙小章紧紧握在掌心,面对忽然含笑坦然的顾乐阳,他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原本想要招她来质问一番,却不曾想自己又懒得多费些力气,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慢慢觉察到一个事实,那就是顾乐阳身上的确有些叫人看不分明的迷惑。若果不是顾乐阳想要人知道,那么自己便真的就可能什么都不可能知道。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挫败......赵泓铄为此有些懊恼,甚至第一次有探究一个人的疲惫感觉。
刚才一番对话,顾乐阳应该已经可以放心回去了,只是,怎的又这般坦然的面对自己?她究竟在想什么?
侍从们已经恭恭敬敬的进来默声点灯,昏黄的光线充满房间,相比外面的雷鸣电闪,平白多了许多暖意。小柳子噤声低头,挥挥手示意仆从们全部退下,不要擅自前来打扰。
“你,还有什么事?”
许久的功夫,赵泓铄只淡淡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也许,这是八年以来,主仆二人之间说过的最陌生的话了。顾乐阳也知道,若是自己刚才就那么告辞了,她与赵泓铄将会一直往更加陌生走下去。
顾乐阳笑了笑,两手相握搓了搓:“真冷。”
“不要耍花招。”赵泓铄眯了眯眼睛,只觉得几尺之外跪拜的人更加看不分明。
“微臣不敢。”
顾乐阳恭敬地回答,环顾四周,一颗心越发沉着坚定。她本是带着一心惶恐而来,甚至在赵泓铄充满疑问而又戏谑的目光下惊慌失措。那是因为她害怕一向最习惯的伪装谎言被拆穿,然而当赵泓铄出乎意料的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顾乐阳心里又不由得有一种失落。
“本王就靠你了。”
赵泓铄说过这样的话,也许就在自己心存侥幸想要迅速逃离的一瞬间,忽然明白过来,在自己面前,自己恭敬跪拜的这个男人心中曾坚定地要信任自己,而自己并不想辜负了这样的信任。
“顾乐阳是王爷这一边的。”
她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看见赵泓铄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光亮。
“然后呢?”
赵泓铄不自觉翘了翘嘴角,伸手去过茶杯,小饮一口,不动神色的掩饰了自己不自觉露出的笑意。
那一种叫自己无法诉说分明的紧张和不适感就这么轻易的烟消云散,眼神又开始变得游离不定,似乎不在意,却又充满了期待。
如此复杂的微妙顾乐阳探究不了,她只是下定了决心,深深呼了一口气:“关于关紫辰一事,微臣先要向王爷请罪。”
顾乐阳深深叩拜下去:“以王爷的睿智想必早就想到此事并不可能是顾乐阳一人所为。救下关尚书性命和关府一家,并非顾乐阳有意欺君罔上。只是眼下朝廷奸臣当道,先是老丞相,后是关尚书......善恶之别,顾乐阳深居宫中分明不清,但是钟丞相父子所为,却还是多少有些耳闻。奸臣容不下的,自然有可能就是好人。”
顾乐阳如此直白表述,顿了一顿,想要探究赵泓铄的反应。
“继续。”
赵泓铄淡淡的回应一声。
“微臣担任宫中锦衣卫统领之时,已经最先得到密令,要在关家抄家之时,先对关尚书灭口。”
“密令?父皇的旨意?”
顾乐阳苦笑摇头,小心翼翼的答道:“是钟飞鸣。”
“嗯......”
赵泓铄显然是有些意外,只是所有心思都掩藏在那一双淡漠的眸子,不经意的“嗯”了一声。
赵泓铄越是不过问,顾乐阳反而更要小心翼翼的解释清楚:“其实,在老丞相抄家之时,微臣斗胆与钟飞鸣一起捞了些好处。许是微臣还乖巧,被钟飞鸣颇为信任,甚至人前称兄道弟,这是朝中都知道的......”
顾乐阳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情或许会激怒赵泓铄,但是说出实情才反而更容易叫他相信。
“所以,他便希望与你这个一丘之貉一起先下手为强,杀了关正予?”
“回王爷的话,正是。微臣自认也捞了些好处,请王爷恕罪。”
“嗯......”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轻哼一声,顾乐阳心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微臣是个不成器的,喜好贪点小便宜,却不是善恶不分的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关正予大人向来清正廉明,微臣也不相信竟然会与贪赃枉法扯上关系。他人刚正不阿,直言不讳,言语上有些放肆轻狂却是有的,但是不能轻易的就将那种诗作称为反诗。微臣得到钟飞鸣密令,只一心觉得,这件是大有蹊跷。或许钟家父子根本没有与关大人对薄公堂的勇气,也想要先下手为强。微臣在想,无论怎样,也要想办法先保下关大人一条性命,只是这样而已,并没有更多的心思。”
“你既是得了钟飞鸣的密令,五哥又如何知道?还是说你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得来,然后就想到求五哥帮忙?”
听闻此言,顾乐阳头也没敢抬一下,反将身子压得更低。
若是这般承认,赵泓铄一定认为自己跟赵泓彦更加亲密一些,或许还会质问自己,是不是觉得赵泓彦比他更有本事。
“这件事原本跟景王爷没有关系,是微臣找哥哥商量对策,后来怎样扯上景王爷不得而知了......当日抄家之时,其实微臣根本没有好的主意,只哥说一切安排妥当,所以才提心吊胆的去了。成功救下关大人实在纯属侥幸,至于被流放的关家家眷,微臣也一无所知......这件事情里面,微臣真正帮得上忙的,恐怕就是在街头偶遇受伤的关紫辰,然后将她救下安顿。后来的事情,王爷都知道了。”
顾乐阳除了隐去其中姚染青的关系,一切都照实说了。等到如实说出这一切,竟觉得心中无比的轻松,她长长舒了口气:“微臣已经知无不言,至于不能一开始就禀告王爷,实在因为此事非同小可。”
“哼!”
赵泓铄哼笑一声:“欺君罔上,瞒天过海,的确非同小可!”
“王爷!”
顾乐阳心头一颤,直直视线望过去。她是心中确认赵泓铄已经接纳了关家的事情才鼓起勇气和盘说出的,难道说,自己只顾得一心取得他的信任,却......
赵泓彦?难道要利用这件事赵泓彦所做的一切而......
顾乐阳心头急跳,连忙深拜下去:“微臣一介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况且向来胸无大志。只是一心想要助王爷一臂之力。如今赵家天下,奸臣当道,奸臣不除,阴云不散,乾坤不明,何以天下?微臣认为,眼下正好可以利用关尚书一事,为他沉冤昭雪,从而打击钟家父子。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请王爷三思!”
“哦?”
赵泓铄挑眉笑了笑:“到底因为什么,叫你这么紧张五哥?”
“我......”
想不到自己的心思那么明显,竟被这么毫无疑问的看透彻。
顾乐阳嘴硬道:“微臣一切替王爷打算。这件事情若可以好好利用,一定可以打压钟家父子,清肃朝纲,造福百姓。若是王爷想要利用这件事情来夺皇位,恐怕也只能叫恶人渔翁得利。微臣一条薄命,无足可惜,今日向王爷禀明此事,不是因为真的欠缺思量,而是只因为微臣愚笨的只知忠心一人。眼下王爷手中握着多少人命?关尚书,关家一族,景王爷,顾乐连,顾乐阳......一牵百扯,自问都是赤心烈骨!”
顾乐阳如此一番激昂,赵泓铄却还是一幅戏谑表情:“想不到连你都能痴心烈骨了?”
顾乐阳脸色因激动而涨红:“顾乐阳是什么并不重要,只想知道王爷是不是真的那么值得微臣追随!天下苍生,微臣见过的不过尔尔,江山是谁的天下,微臣不过江海一萍。若可将心比心,请王爷自将斟酌,仔细看分明!”
“顾乐阳!”
一直在旁噤若寒蝉的小柳子忽然怒喝一声,警告顾乐阳的出言不逊。
顾乐阳抬起头来直直看相小柳子:“我今日说的都是肺腑言语,若是王爷并不是值得的人,顾乐阳再不知何去何从。来路是绝路,自也没了归途。”
“!”
小柳子身体颤了一下,竟被顾乐阳逼视的后退一步。
怎的说出如此怆然的言语,本来柔弱的面容,凄楚坚决......
“爷......”
小柳子忽然想向赵泓铄求几分情面,谁知赵泓铄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你说得对!”
赵泓铄站起身来:“今天这些话,你足够死上七八次了!”
赵泓铄来到顾乐阳面前,眼睛看向外面密密的雨帘,哼笑一声:“倒也奇了,今日心情格外的好,怎么也没有要动怒的心情!小柳子,送顾大人回去,请大夫开几贴良药,治一治这胡言乱语,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