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好奇心之中,怕也没人能比过赵泓彦了。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又怎会不想看看自己穿上女装的样子?顾乐阳想着,迅速的就将衣服换了,总归是已经穿过一次,除了别扭之外,也未觉得其他。
顾乐阳面无表情的出现在二人眼前:“回王爷,臣换好了。”
赵泓彦抬头,眼睛亮了一下,起身来围她转了一圈:“妙极,像极了!”
顾乐阳知他说的是母亲的画像,虽然努力的佯装镇定,但她毕竟不能以这种模样坦然出现在人前。更何况被两个男人直直的盯着看,赵泓彦视线落在她胸前,摇扇一笑:“真是难为你了。”
因为不太习惯,所以并未除去胸前束缚,所以现在穿着女装,大概有些奇怪。
星椋嘟囔道:“师兄难道不觉得小娘子很美么?”
赵泓彦却只是回头一笑:“该走了。”
顾乐阳长舒一口气,这煎熬或许才刚刚开始。还好的是,赵泓彦对自己是什么样子并未多么在意。
唤顺宝进来,其震惊可想而知,星椋换上赵泓彦的衣服后,与顺宝一同迅速的离开了雨霞楼。过了片刻,赵泓彦推开窗子看了一会,道:“咱们可以走了。”
“是。”
“无需太过拘谨,你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赵泓彦眼眸温润,亲切的话语叫顾乐阳扯着嘴笑了笑:“是有些不大习惯。”
赵泓彦撑起一把伞在两人头顶:“眼下,我是自由的了。出了皇宫,没有那些侍卫,我不过是个普通的人。今日我们就是朋友,把那些主仆尊卑都忘了可好?”
“微臣不敢。”
“不敢就没什么意思了。”
“......是!”
总有些主子会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想做普通人,跟他的臣子或奴才平起平坐。
顾乐阳笑了笑,她不是顾乐连。
“少爷与星椋相处的方式的确很有意思。”
“这原是今日去过皇宫之后才改的规矩,他只说做师兄的奢靡,做师弟的寒酸,实在太不像话。”
顾乐阳摇头而笑:“不过少爷出的价钱太高了,一块玉佩,可以叫普通百姓人家荣华一世了。”
“是啊,长此以往,我便再也请不起他了。”
“的确的。”
二人共乘一伞,因为顾乐阳个子矮,便也坦然接受了赵泓彦为她倾伞。小雨淅沥,路上倒不算泥泞,只是户户门前黑暗,无人点灯。
“在这一天,民间百姓不会点灯,因为怕惊扰了搭成桥梁的喜鹊。”
顾乐阳扑哧一笑:“少爷从哪里听来的?看那边。”
远远望见一派灯火通明,树枝上,搭起的长竿上挂满各色各色的灯笼。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赵泓彦失笑:“原是我错了。”
二人往那热闹的地方走去,七夕节这天,未出嫁的女儿用自己的方式向织女讨巧,她们在香火微弱的光亮下穿针引线,以证明自己的心灵手巧。这一天,男男女女会来奔赴灯会,或用灯谜,或者对诗,来探求自己的知音或者有缘之人。
顾乐阳听过的七夕节的传言,是说在这一天,静静守候在葡萄树下,可以听见牛郎织女的互诉衷肠。
大街上男男女女,或独自一人,或两三成群,穿梭在灯光之中,小商贩也决不放弃这样的机会,游走其中。尽管是在雨中,丝毫不妨碍人们的兴致。淅沥的雨,将一切变得梦幻且朦胧。
两人瞧着稀奇,凑着热闹,品尝了不少民间小吃,偶尔凑上前去猜一猜那些灯谜,玩得不亦乐乎。
“哦?”
赵泓彦探究一声,看着一棵挂满红色丝带的树,女子们聚集在树下,虔诚的将一根根丝带细心的系上去。
“哦!那是许愿树吧?红色的丝带代表月老的红线,在这颗树上系上丝带,便能够找到自己的有缘之人。”
这种事情,顾乐阳倒还听说过一些。
“原来。”赵泓彦抿嘴一笑,说话间拉着顾乐阳朝一个叫卖红丝带的小贩走去。买下一条送与顾乐阳道:“你也去系上一条吧。”
“我?”
连忙摇头:“女儿家的事情,我去算什么......”
顾乐阳愣住,摇头苦笑,原将自己到底是什么都忘了。
丝带拿在手中,她深呼一口清凉的空气,望着世间祈求姻缘的女子们,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去挂上这样的东西。若是祈求长命百岁的,她会毫不犹豫的挂上百条千条。
“还是算了。”顾乐阳道。
赵泓彦笑笑,却也不勉强她,指着一处道:“那个女子,倒是极其的虔诚。”
顾乐阳顺着方向看过去,许愿树下,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子,双手合十,跪在树下,望向那棵树,似乎嘴上还说着什么。
“额!”
顾乐阳下意识的一躲:“那个,少爷,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赵泓彦挑了下眉:“好。”一边跟着顾乐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刚那个女子,你认识?”
顾乐阳点点头:“若是被她看见我,可就不妙了。”
她那一日,冲上前去,点了人家穴道,躲进人家院中,怎会不记得自己这张脸?只是顾乐阳还十分心奇,今日官员女眷都已到宫中,怎的这个关紫辰?
走出去很远,顾乐阳犹疑的问道:“少爷觉得那女子美么?”
“娇媚可爱,有如雨中海棠。”
顾乐阳叹了口气,想起顾乐连来,试探道:“若是少爷喜欢的人,已经心属他人,少爷又当如何呢?”
“喜欢的人?”赵泓彦顿住脚步,笑一声:“但只做一生无心之人。雨停了,我们去那边坐坐。”
“额?”
赵泓彦朗朗笑着,抛开雨伞往那水边小亭大步走去。
顾乐阳一愣,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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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的小河,静默的小亭,河边植着垂柳,微风中惬意的舒展枝条。已经远离了那片喧闹,河水偶尔送来几盏点着蜡烛的河灯。
若是人的心愿真的能通过这种方式实现就好了。
“你知道为何泓铄一定要那青牙小章么?”
没曾想他会一开口提起赵泓铄的事,顾乐阳一怔,看向他摇了摇头。
“六岁的时候,父皇曾经答应他,如果他能在那次狩猎中狩到一只兔子,便将青牙小章赏给他。”
“怎么可能?”顾乐阳不可思议道,才一个六岁的孩子而已。
赵泓彦看着河水笑笑:“是不可能。父皇许他,不过是一句随口敷衍,但是他却做到了。”
顾乐阳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赵泓彦轻轻蹙起了眉头:“谁也不知道一个连弓箭都没有握过的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记得他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全破了,手上还流了血。他将那只野兔放在所有的猎物跟前,一只小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等着父皇看他一眼。大哥狩到一头野猪,箭横穿野猪的双眼,还活着,非常凶猛。”
“你是说,皇上根本都没有看他对吗?”
赵泓彦点点头:“他就一直站在那只兔子旁边,庆功的时候,吃野味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把他遗忘了。我当时已经患了恶疾,被父皇抱在怀中,然后从帐篷里一直看着他。”
“那他,可以提着兔子走进去说一声就好啊。”
赵泓彦笑笑:“他一直就是那么任性的。第二天我就被送去了逸仙谷治病,这件事情,慢慢也就忘记了。直到这次文辞会,父皇宣布头名可得到青牙小章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父皇始终没有兑现那个承诺。这一次,他想叫你帮他把那个早该属于他的东西赢回来。”
原来,青牙小章竟是赵泓铄这么多年来心事。顾乐阳摇了摇头:“原来是这样,万一我做不到,那枚青牙小章,他怕是再也得不到了。”
“他相信你可以做到,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是吗?”顾乐阳摇摇头:“我甚至想过要放弃。”
“不曾发觉吗?对他的命令,你一直都是全力以赴。”
顾乐阳拧着眉,低下了头,这样么?自己从未察觉过。
“那么少爷你呢?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我只是在想,人怎么会那么拼命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又怎么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执着?”
“人人都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想要,就会努力的得到。总有些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
“哦?”
赵泓彦抱住双臂,斜靠在小亭的柱子上:“你说的这样坚定,一定是有非常想要的东西。说说看。”
顾乐阳笑笑:“我想要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再久都没关系。”
“呵!”
赵泓彦嘴角一翘:“不算是贪心的要求。”
“那少爷你呢?”
“我啊!”赵泓彦努努嘴,叹了口气:“我怕是太过于贪心了,什么都想要,想要的太多,反而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要了。”
“但只一生做无心之人么?”
“不是的。”
赵泓彦伸手折下一枝探进小亭的柳条,将那叶子一片片取了,叠在一起,又一片片撕碎:“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心呢?”
“少爷......”
顾乐阳怔住了,那双眼眸里像是一下子涌进无数的忧伤,黝黑色的瞳孔,竟觉得像一道坚硬的门。无边无际的惆怅的海水就那样没有预兆的铺天盖地而来。
那是一双多么俊美的眼睛,俊逸的轮廓,眼角带一点桃花,这样的眼睛总是会不经意的透露出些许魅惑或者邪恶,但他一直都是温和的,体贴的,他笑起来的时候,灿若朝阳。
温暖的阳光,和忧伤的雨丝......真的是会有这样的魔力,顾乐阳觉得自己被摄住了心神,她从来没有见过赵泓彦这样的神情,那样的始料不及。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在乎的东西,就会愈加害怕会失去。在乎的越多,失去的就会越多。本来它们在人的心里,当一个个慢慢失去的时候,心开始疼,开始残缺,然后终于消失不见,变成一个无心的人了。”
顾乐阳感受到自他身上而来的一股强烈的绝望气息,她忍受不了这样的压抑,她张了张口:“少爷,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失去,如果可以在乎一件东西到,它再也离不开你......”
“我真的是个很贪婪的人啊!”
赵泓彦忽然自嘲的一笑:“顾乐阳,如果你很想见到一个人,就将他的灵魂化成一棵树,一朵花,一株草,然后就能把想说的话讲给他听。你一定也有很想见到却已经不在的人,这个方法不是骗人的。这么多年,我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得到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虽然,想要好好活下去,是不需要理由的。”
“少爷......”
顾乐阳喃喃道,她觉得面前的男人变成了一阵迷雾,叫人看不清,叫人无法一探究竟。赵泓彦已经让她感觉到深深的迷惑,他的心真的不在这里,或许遥远到永不可及的天际。
赵泓彦,有一种可以叫人窒息的忧伤和绝望,竟像是与生俱来的那样,谁也抗拒不了。
“怎么,你竟还是不信么?”
赵泓彦挑了下眉,嘴角弯起的弧度,还有眼底深深的笑意。
真诚的笑容,一定可以用心感觉得到。顾乐阳感觉到了,她沉重的闭上眼睛,迎着夜晚雨后的清风,终于忍不住笑了。
赵泓彦冲她挤一下眼睛:“其实,这样的你,真的很美。对不起,我刚才,竟然对一个女人故意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