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泓毅说要帮助自己,顾乐阳也未放在心上。这次文辞会,出题意外,难度极大,真当是能叫人巧拙现形。第一试可谓叫人手忙脚乱,顾乐阳在诗赋方面倒还有些歪才,虽说作的不是太叫人满意,但那样紧迫的情形下,想必书生们都不轻松。
分了一些吃食,皇上及众臣在画舫之上设宴,楼上管弦丝竹,歌舞升平,书生们却要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开始第二试。
第二试却是默文,顾乐阳吃了一惊,她平日奔波,看书又挑剔,能背下的不多。想不到经历了第一场的新鲜,还是逃不掉默文的惯例。
这样吵闹环境下,根本容不得人集中精力,还能默文出来,除了极其娴熟张口即来的人,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题已经出了:《资治通鉴》一百九十三卷,唐纪九。
顾乐阳看了,心中颓然,想这题目一定是李骆水给的。《资治通鉴》几年前教过,人人都要烂熟于心。只是时间久了,也记不住了。书生们静下心来,已经有人开始提笔写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个题目已经太过简单了吧?
干嘛要出这么简单的题?
顾乐阳细细铺着纸张,整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想不起来第一百九十三卷是什么内容。讲解《资治通鉴》的时候,她好像在马场陪赵泓铄骑马来着,因为误课又再禁闭室跪了两天。
她开始觉得,李骆水是在故意为难她。殊不知李骆水此举“温故而知新”的用意。有些东西学过了便搁置,时间久了,要大家看看自己还能不能记得下来。
范喜这个过目不忘的神童可是得心应手了吧?顾乐阳悄悄瞥过去,果见奋笔疾书。似乎觉察到顾乐阳在看他,范喜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脸上有些讨好的笑。
?
顾乐阳不解,怎的这人忽然变得这样和善可亲?
有些莫名其妙的转过身去,有一次望着湖面景致出神。楼上纷纷扰扰,此刻听来当真烦躁。总要写点什么东西出来,她想了想自己还记得的一些文章,写来充数也是好的。
她又在想今早晨发生的事,当时怕的要死,但当侍卫将自己抓起来时反而又不怎么怕了。宫里闹了刺客,皇上依然在这艘画舫之上。
夺得头名,如何容易?当时的情形顾乐阳看的清楚,朝廷少了位丞相,几个重臣,眼下在左丞钟海已经一人独大。大不了就是被治罪,找不到什么证据,因是顾萧的儿子,想也就关押几天就罢了。星椋想必已经成功潜入,只不过他给皇后瞧过病后,又当如何脱身呢?
给皇后瞧病,竟然要用这样的手段。只是顾乐阳想不通,为何一定要瞒住赵泓铄?
总归是为了救皇后,顾乐阳一点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但是取了头名,才能给皇上一个不治罪的由头。
“啤啤......”
又来了,顾乐阳没好气的转过头,见范喜手中移动,一个纸团便滚到顾乐阳身边来。
“这是?”
顾乐阳狐疑的看他一眼,不会是?
看着那个纸团实在诱惑,顾乐阳只担心万一她一捡起,便中了范喜的奸计,将她告发,现场抓住......
顾乐阳搓了搓掌心,赵泓毅说要帮助自己,难不成已经交代范喜?
范喜一直看着她使眼色,顾乐阳灵机一动,往右方窗外眺望。
范喜以为她在看什么,便也跟着好奇的转过头。顾乐阳趁机将纸团抓在手心,打开一看《房谋杜断》。原是如此,原来是这一篇。当下心喜,因着还有些印象,加上范喜的答卷,挽起袖来,挥毫洒墨,连肩上的伤都不觉得很痛了。
范喜转头什么也没看见,有见顾乐阳面色兴奋,奋笔疾书,心里咒骂几声,若不是王爷下令,怎么能这么便宜这个小子?原该着自己立功的机会,他也心中不忿,还要提起笔来再写一份答卷。第一试还不知如何呢,主子叫自己帮也帮了,但最后谁能取得头名,眼下还不一定呢!
“时间到!”
顾乐阳呼一口气,时间刚刚好。
交上答卷以后,被传令面见皇上。顾乐阳笑呵呵的拍拍范喜的肩膀,低声道:“多谢范兄,多谢!”
“呵呵,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范喜挤出笑容,脸颊像是贴着两个大肉包子。
顾乐阳站在台阶旁:“范兄请!”
“顾大人请!”
“哦,好吧。”
顾乐阳抬脚踏上台阶,眼下觉得范喜可爱多了。只不过如今算得了赵泓毅的好处,这好处她要与不要,怕是以后总有麻烦,走一步看一步,也只能先这样了。
歌舞闭,书生们再次齐拜万岁。皇上叫人中间放了软垫,命书生们盘腿坐了:“两试已过,都放轻松些吧。大家都不必拘谨,与朕好好聊聊。说的好,无赏,说错了,也不罚。朕只要听真心话。”
“是。”
书生们齐声答道。
皇上笑笑,命人呈上笔墨纸砚,写下一个“和”字。
原是要考策论了,除去《资治通鉴》的默文,第一试和第三试都属于正式科举考试的科目。虽然顾乐阳自己没有作上来,但那一篇默文还是太过简单,“房谋杜断”,想必李骆水有自己的用意。
众人皆会心一笑,“和”字向来是皇上治国基本国策,南北分治,朝廷百姓......
对这个“和”字,如果论的好,便正对了皇上心意,是个迎合皇上的好机会。
正当书生们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的时候,皇上却又沾了墨,在纸上写下另一个大字“战”。
“和”与“战”,顾乐阳吃了一惊。自从宏朝建立以后,“战”这个字似乎成了人人心中的禁忌,宁愿俯首称臣,进宫大量财富美人,也要守住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宏朝休养生息数载,慢慢开始呈现生机。
皇上怎么会在此时提起“战”字?这不是要他们歌功颂德,而是对眼下边关局势和对策各抒己见。
听顾乐连说起过,契丹国近来越来越贪心,索要供奉一年比一年重。而且经过几年的休养,他们怕是已经又对富庶的江南动起了心思。
水流潺潺之声,明媚的眼光越来越暗淡,吹来的风有湿润的感觉。每年七夕节都要下雨,看来今年也不例外了。很静,四周非常的静,一干老臣有的默默喝茶,有的眯缝着眼,一时间各种心思,怕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自己到底想的什么。
“微臣斗胆,敢问皇上一声,这是政务,还是考题?”
忽然有人打破了安静,顾乐阳深低着头,听这声音心头一颤,是哥。
皇上不动声色,扫视一圈,笑道:“顾爱卿,你说这是什么?”
“回皇上。”顾萧行礼:“犬子鲁莽,请皇上赎罪。”
皇上摆摆手:“无罪可有,顾乐连,朕且问你,若是政务如何?若是考题又如何?”
顾乐连面无表情道:“回皇上,若只是考题,顾乐连口舌愚笨,不善驳辩,这一试微臣输了。若是政务,斗胆再问一句,我朝有多少兵士,多少战马,多少战船?”
顾乐阳手心捏了一把汗,头更深的低下,不想叫顾乐连再说了。
皇上只说:“何意?”
“我朝向来重文轻武,若是要战,当前并无能与契丹匹敌的军力。顾乐连恳求终止进贡,将钱财用于扩张军备,训练兵士,战马,建造战船,微臣愿为先行之卒,为大宏朝赴死一战!”
“狂妄!”
顾萧怒声呵斥,起身跪拜道:“微臣教子无方,请皇上赎罪。”
皇上只道:“愿为朕赴死沙场,可是什么罪过?”
“这......”
顾萧低头不语,顾乐阳道:“皇上,我哥他向来率直鲁莽些,他只是想要为皇上建功立业,并无其他的意思。”
皇上摆摆手:“你们都不必跪了,朕说过,这一试不赏不罚。继续吧,朕就是要听真心话。”
皇上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海纳百川的包容之像,不动声色,声音温和,只不过顾乐连刚才所说,言语中不遮不掩许多的不满,身为皇上又怎会听不出来?原本文辞会顾乐连不过是来走走过场,谁料想皇上突然就提出一个那么叫他敏感的“战”字?
“看来顾乐连是要主战,那么顾乐阳你呢?”皇上将目光看向顾乐阳:“‘画船人惆怅,侧耳听莺啼’,这两句颇有意思,将那时间窘迫之状表达的极有意思,应题应景应实。”
顾乐阳拜道:“谢皇上。”她心思转动间,嘴角不动声色的翘了翘:“微臣既主‘战’又主‘和’,即不主‘战’也不主‘和’,‘战’‘和’之辩,原因重在这‘辩’字之上。”
“哦?”
“回皇上,微臣认为,无论是‘战’是‘和’,国策始于时局而发,时局变了,对策也理应改变。‘战’与‘和’本身并无意义,真正的意义在于是否符合时局的需要。从这一点来说,更重要的是‘时局’。微臣不才,已经说完了。”
赵泓彦抿嘴一笑,折扇在手中一转:“父皇,儿臣说过,这个顾乐阳是个极其机灵的。这一试,已经胜了。”
李骆水摇摇头:“黄毛稚子,巧舌如簧。”
皇上忽然朗声而笑:“难能可贵了,果然个巧舌如簧,果然是极其机灵。不管其他两试如何,朕赏你个好差事。”
顾乐阳赶紧跪好,只听皇上道:“明日去右丞府见见世面吧,‘时局’二字怕也能悟的更清楚。”
“是,微臣遵旨。”
这一试顾乐阳是胜了的,不是胜在她的巧舌如簧,而是胜在她说了皇上想听的话。顾乐阳没想到能够歪打正着,被侍卫抓起来的事情没有再提,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皇上说乏了,回寝宫休息,头名是谁也没有定下。
但是有一双始终冷冰冰的眼睛,叫她越来越想拿到那枚青牙小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