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不小心喝的多了些,当顾乐阳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星椋与顾乐连早不见去向。顾乐阳也无心再出门去闲逛,一人在书房静下心来读书。这样的日子竟然一过就是三天,期间寻过几次,似乎顾乐连从未返家,连顾萧都十分忙碌,见不到踪影。
这日临近中午,老管家忽然带着几个仆人来到安静的小院,不由分说便叫人赶紧给顾乐阳收拾东西。
“二少爷,宫里出了事,急招回去。”
“出什么事了?”顾乐阳放下手中的书:“怎么这么急?我哥呢?”
“大少爷昨夜就回宫了,老爷去上早朝现在还没回来。”
顾乐阳便也不再多问,跟着收拾好东西的仆人匆匆出了院门,乘上已经备好的马车。
事出突然,顾乐阳竟然想不出能出什么样的大事,总不该是皇后娘娘?若是皇后娘娘出事,也不会这么着急招他们这些伴读们回宫。
到了宫门下车检查,行李仔细翻过,身上一切随带物件也都要细细检查,与她一样匆匆返宫的人不少,顾乐阳不惦记那些被扣下的东西,一路急奔太学院。
太学院四周都派了侍卫把守,这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走进院中,书生们都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窃窃私语。顾乐阳从他们之中穿过,推开自己那间雅堂的门:“哥!”
与院中那些神情各异的书生不同,顾乐连往常一样倚在墙上喝酒,看顾乐阳进来,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回来了?”
顾乐阳闪进屋内,顺手将房门关了,爬上床去:“哥,怎说宫里出了事?”
“嗯。”
顾乐连看看她:“有人检举右丞有谋反之心,去柳府搜出与逆贼往来通信,算是坐实了。”
“逆贼?什么逆贼?”
“原是前朝一个逃掉的王爷程徽。早有传言说他还活着,想不竟是真的。”
“不可能!”
顾乐阳像是一下被人刺中心脏,激动的喊出来。
“为什么不可能?”
顾乐连被她惊了一下,露出疑惑神色。
“哦!”顾乐阳假装整了整衣衫:“右丞如今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贵为国丈,与皇上算是一家人,怎么能冒那么大的风险与逆贼勾结?”
顾乐连笑着摇摇头:“我们从未参与朝堂之事,其中缘由怎么能说的清楚?倒是你,怎么忽然那么激动?皇后听说怕是病的重了,与其在这里,不如去瞧瞧你那位主子。”
“嗯。”顾乐阳应一声,听见院子里一阵噪杂,推开窗子一看,几个书生被官兵带走,其余人都已经躲进雅堂,一时间小院十分的寂静:“怕是出不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怎不彻查,清除余党?”
顾乐连哼一声:“你是顾大人的二公子,没人会拦你。”
顾乐阳抬眼看看顾乐连,见他一脸鄙夷之色:“检举右丞的人便是左丞钟海,此刻咱们是功臣之子了!”
顾乐阳懂得顾乐连的意思,钟海一党向来嚣张跋扈,与右丞势成水火。而顾萧偏偏唯钟海马首是瞻,是最得力的助手,因为这样,顾乐连这几年与顾萧的关系更是恶劣。想想胆敢突然对右丞下手的人,除了钟海也没再有别人了。
既然是顾萧也想要除掉的人,更不可能跟皇叔有联系。关于那些书信,怕是顾萧故意伪造,栽赃陷害了。
这是一桩冤案。
顾乐阳想到这些,心里觉得有些难受,这些年用各种方法打压的官员不在少数,想不到此刻竟然是要对付右丞。那是皇后的父亲,是赵泓铄的外公啊。
“我还是不要去了。”
顾乐阳自言自语的说,顾乐连一笑:“随便你,这个时候跟七王爷划清界限也是好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乐阳张口,想这时候赵泓铄必定也不好过,她左思右量:“毕竟是我的主子,主子有事,做臣子的怎能不分忧解难?”
顾乐阳说着跳下床来:“哥,我去了。”
顾乐连嘴角一吊,晃了晃酒瓶,继续喝他的酒。
竟像是故意激自己去的,怕是顾乐连心里也觉得右丞可能是被爹陷害的。他不想叫自己跟爹变成一丘之貉,顾乐阳想到此,便也笑了:“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心中忐忑出了太学院,交了腰牌,侍卫看过,果真不阻拦她。顾乐阳便谢过,一路朝太宣殿去。
正是烈日当空,除了偶见巡逻的侍卫和为主子奔波的太监宫女,御花园十分的安寂。此时并未觉得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但是朝堂之上,怕已经是另一番景象。好在太宣殿没有被侍卫监视,顾乐阳走进宫里,远远看见赵泓铄坐在凉亭之中,埋首摆弄着什么东西。小柳子一边用力摇着羽扇,一边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顾乐阳上前,正待跪拜,赵泓铄却头也不抬的:“不必了,早看见你了。”
顾乐阳一惊,一直未见他回头,难道身后长了眼睛不成?
摆脱心里那些纷杂的事情,顾乐阳笑道:“爷做什么呢?”
小柳子眼色使劲的使,顾乐阳今日却十分的好说话,上前就将羽扇接了,替了小柳子的位置,将风呼啦啦扇着。
赵泓铄不言,只耐心摆弄手中的东西。顾乐阳仔细看着,却见他手拿一把小刀细细的雕刻一块木头,木头很硬,几次险些伤了手。即便这样扇着,但还是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在石桌上。
顾乐阳想要张口说外头热,叫赵泓铄去殿里。但是张了张口,没能说出来。小柳子不知道在外面陪了多久,已经受不住,眼见他满头的汗,衣襟都湿了,脸色有些苍白。
“奴才去给爷沏壶凉茶来!”
小柳子言罢就要转身,赵泓铄互道:“不必了,已经成了,你取只鸟笼来。”
“是!”
不管去做什么,小柳子总归的了机会去喝口凉茶解解暑,待到鸟笼取来,赵泓铄将那块木头往石桌上敲了一敲,掉下许多木头碎屑,再用羽毛细细扫干净,竟然是一只小木鸟。
赵泓铄将木鸟放进鸟笼:“给它做几件好衣裳,一日三餐,不可断水。”
说罢拍了拍手,终于起身往殿内走去。
小柳子忙应道:“是。”
顾乐阳跟上赵泓铄,回头看小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将鸟笼子抱在怀里。
这赵泓铄怎的费这样大的力气雕刻一只小鸟?既然是木头做的,不会飞,不会吃喝,偏偏要关进鸟笼,还要穿衣喂养。
顾乐阳跟着,殿内很是清凉,她给赵泓铄递上擦手的帕子,转身去倒茶,双手捧上:“爷,喝杯凉茶解解暑吧!”
赵泓铄一手接过,几口喝下,又顺手将茶盏随意一放,依然一言不发,大步往内堂走去。顾乐阳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赵泓铄往左一转,进了侧室,摆摆手,几个宫女便行礼列队走出去。
这原是赵泓铄沐浴之所,四角挂着花图案纹样的挂帘,金丝弯成树枝状的灯盏,灌着能够点燃的香料,池中已经放满了水,池水清澈,能够看到池底的白石雕刻着的图案。
顾乐阳愣了一下,却见赵泓铄已经解下束腰随手一扔,赶紧道:“王爷要沐浴,臣在外头候着。”
“回来!”
赵泓铄扔给顾乐阳一方帕子,便将外袍脱了,里面是雪白的里衣,他将上衣也脱掉,裸着脊背,跨进水池。
顾乐阳别过脸去,听见水声,这才颤颤巍巍上前,原是赵泓铄要自己服侍洗浴。早知这样,便晚些时候再来了。
顾乐阳不敢别别扭扭,将帕子沾湿了水,头扭向一边,细细的帮赵泓铄擦着背。
“你手在抖。”
赵泓铄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顾乐阳手抖了一下,帕子掉了。赶紧捡起来道:“臣,臣没做过这种事,怕出差错。”
“委屈你了。”
赵泓铄将身子没进水中,头枕着池沿,闭上双眼,似乎在闭目养神。
顾乐阳轻声道:“臣不敢。”
她将那方帕子收好,侯在池边,想着拿了块软枕,轻轻放在赵泓铄脑后,轻声的:“爷,枕这个吧。”
赵泓铄嗯了一声,却未有动作,半晌,他轻声道:“顾乐阳,母后病重了。”
“待会微臣陪王爷去看看娘娘。”
“不必了。”
赵泓铄答道。他顿了顿,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流过脸庞,钻进他黝黑的发丝里。
顾乐阳张了张口,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就那样呆呆望着赵泓铄。那是,眼泪么?
宫中八年,不管什么事情,从未见到过他会流眼泪。那样倨傲的赵泓铄,似将一切都不放在眼中,如今......
顾乐阳蹲下身子,一缕沾湿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上,只有那一滴眼泪,他依然微微闭着双目,薄唇紧抿,表情一丝都未变化过。
顾乐阳慢慢伸出了手,将那一缕发丝顺好。
赵泓铄忽然将她的手一把握住,放在自己的肩头:“月辉宫被父皇派兵监视,不许任何人去探望。”
他的声音里几多压抑悲凉,就这样的话,顾乐阳已经深深的感知到。
她轻轻拍了拍赵泓铄的肩膀,不知该怎样给予安慰。
这样的赵泓铄她从未见过,已经习惯了他的凌厉,他的大发脾气,一个一直以为太坚强强大的人,一旦露出哪怕一丝的脆弱,也叫她措手不及。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最后赵泓铄轻轻叹了声:“你出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