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里,文锋盘坐在榻上,斜倚着小几。那个燕军站在门口,低着头,两个手勾在一起。
“喂,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站着吗。那个屋里烧好水了,你去洗个澡,你看你脏的样子,别把我屋子弄脏了。快去。”
“又不是我要来的。”那个燕军嘴里嘟囔着,但是还是去了旁边仆人房里,毕竟几十天混迹行伍,身上很是邋遢,先好好洗个澡再说。
文锋在房里喝完了三壶茶,无聊地摆弄着茶碗。心想这个燕军怎么这么费事,让他洗个澡咋还矫情上了,这都多长时间还不出来,跟个女郎似的,一点也不爽快。母亲也是奇怪,非要让自己收这么一个人做仆人。
又过了一会,文锋都快等烦了,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眼生婢女,文锋一开始还很奇怪这是谁家的婢女,道:“你是哪家的,有何事?”说着话还呷了一口茶。
“不是你非得叫我来的吗?”那个婢女道。
“噗,咳~咳咳~咳”一听那个婢女的话,文锋一口水喷了出来,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你是?是你!”
“被吓着了?堂堂文氏少将军,就这点本事。哼。”那个婢女就是刚才的燕军。
等了一会,文锋不咳嗽了,心情也平复了下来,仔细看了看那个婢女,虽然穿着婢女的粗布衣服,也没有什么配饰,但是那种自然的清秀的美让人过目不忘。
不似祖瑶那样的娇惯可人,也不是文钰那样的大家闺秀。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骄傲气质。
“你叫什么?”
“桓瑛。”
“你是哪的人?来文氏干什么?怎么还伪装成燕军?还~”文锋问道。
“你哪那么多问题,反正不是来害你们文氏的就行了。哎,我说你们文氏还挺好的,有点底蕴。”桓瑛拉过一个坐垫坐下,四下打量着文锋的房间。
文锋的房里虽然没有多少锦绣装饰,显得朴实无华。但布置得井井有条,两旁条案上摆着刀剑戈矛,墙壁上挂着强弓硬弩。在书案旁摆放着六个书箱。地上铺着蒲草大筵,睡榻上还有包纱竹席。房中散落着几个彩绣坐垫。
“这不用你说。”文锋反驳道。
“哼,我还不稀得说呢。喂,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看着我?”
文锋从桓瑛进来开始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这下被人家给说中了,一下就不好意思了。臊红了脸,把头转向一边。小声嘟囔,说道:“哪有,我没有,我才没看你。我有名字,我叫文锋。”
静了一会一直没人答话,文锋回过头来,才发现桓瑛抱着绣垫已经睡着了。
应该是行军打仗几十天,又累又饿,刚才又好好洗了个澡,一下放松了,困劲就上来了。
毕竟文锋还是个半大孩子,文明也给他讲过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待在房里。
何况突然之间燕军俘虏就变成了妙龄女郎,自己必须得去和父亲母亲说一下。
文锋轻轻起身从衣箱里拿出一件自己的素布单衣给桓瑛盖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带上,吩咐婢女不要进房间打扰,准备好饭菜,等桓瑛醒了给她送进去。
文锋来到路寝,文坤不在,诸葛氏正在房里织布。见到文锋来了,疼爱地嗔怪道:“锋儿怎么不在房中好好歇息着,又出来乱跑?”
“母亲,那个燕军是女郎。”
“这怎么可能。锋儿莫不是糊涂了,酒劲还没过去?”诸葛氏略显诧异道。
“母亲,我没醉酒,她就是个女郎。刚才我回去后,看她身上太脏了,就让婢女烧好水让她洗了洗,没想到出去的时候还是男的,等再进来的就变成女的了。”
“啊,她现在在哪?”
“还在我房里,可能是太累了,已经睡下了。我命人在她醒来之前不许进去打扰。”文锋道。
“嗯,好吧,让她好好睡一觉,谅她一个小女郎也没甚么打紧,等明天她醒了,咱们再去好好盘问一下,要是她有问题也好向你父亲禀报。要是没问题的话,以后就留在你房里当使唤丫头,反正也是你要来当使役的。变一下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咱们娘俩说说话。给母亲好好讲讲你这些天的经历。母亲的小郎也长大了。”诸葛氏慈爱地摸着文锋的头,说道。
“唯,那搅扰父亲母亲了。”文锋道。
***
桓瑛确实是太累了,洗了个澡,一下放松了下来,没扛住困意,就趴在榻上睡着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醒过来。
桓瑛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单衣,心里有了一丝暖意,心里想着:“这小郎还懂些礼节。”
费了半天劲桓瑛才鼓起勇气从榻上爬起来,好好舒展了一下身体,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打开房门,阳光照在身上,除了有些刺眼之外,浑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门外一早就起来等候的婢女看桓瑛醒了,赶紧奉上一应梳洗用具和一套新衣服,让桓瑛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趁着桓瑛梳洗打扮的空当,婢女们将食案摆好,将饭菜端上:三碟开胃小菜,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黍米粥,两个蒸的恰到好处的谷子面豆沙馍馍。
等桓瑛打扮完了,转过身来,所有的婢女都看呆了。桓瑛着豆绿对襟齐腰襦裙,梳着飞天髻,披天青帔,缀深绿回文飘带,戴着蝶舞金步摇,明月翠玉珥。脸上薄施粉黛,峨眉淡妆。一身清爽打扮,越发显得清秀可人,恍若仙子。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轻柔的气质。
看到吃的,饿了好几天的桓瑛也顾不得形象了,冲到食案前,先把三碟小菜全部倒进了粥碗里,然后右手抓旗一个馍馍开始啃着,左手端着粥碗,啃一口馍馍,喝一口粥。
着实把身边的几个婢女都吓了一跳。
这么多饭菜吃完了,还不够,又让那几个婢女去厨房里再拿上三个馍馍,盛上一大碗黍米粥。
就着黍米粥几个馍馍下了肚,桓瑛才满意地坐在绣垫上拍着肚子,好好消化消化,放开了食案让婢女们收走。
婢女等房间里收拾完了,看着桓瑛老实坐在房里休息,这才去向诸葛氏和文锋禀报。
而文锋早就去演武场训练完毕了,根本没想到桓瑛会这么晚才起。
诸葛氏知道没事,这个女郎要是不怀好意,不可能这般放松,一来就睡到这个时候,心里放松了下来。
“锋儿,走吧。既然这位女郎已经吃过了早饭,咱们娘俩去看看,问一问情况。”诸葛氏对着文锋道。
“唯。劳烦母亲了。母亲请。”文锋起身扶着诸葛氏往外走。
来到文锋房里,传报的婢女惊讶了。桓瑛竟然恢复了仙子模样,板正地端坐在绣垫上,低眉颔首,一派高门大户的淑女形象。让那个婢女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揉了好几遍眼睛。
诸葛氏坐到了桓瑛的对面,文锋在旁边陪侍。桓瑛一改面对文锋时的嚣张任性,嗓音压的低低的,显得非常局促,让文锋大跌眼镜。
诸葛氏则很满意,看来这个女郎的身段样貌应该是大家闺秀。只是不知是如何落难,又是如何混在了燕军行伍之中。
诸葛氏首先开口道:“女郎是哪里人氏?”
文锋从侧面看着,桓瑛竟然还红了脸,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边。
“妾身是江夏桓氏。”
“哦,江夏桓氏。桓家~”诸葛氏念了几遍,突然想起荆州江夏郡可就一个桓家,震惊道:“难道你是桓大将军的女儿?”
“妾身是桓公的二女儿,大将军正是家父。”
那桓大将军就是桓温,气概豪爽,相貌堂堂容姿甚伟,有国士之风。
娶了南康长公主,拜驸马都尉。如今是南郡公、荆、扬二州牧、录尚书事、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皇帝特赐羽葆鼓吹一部。两次北伐震动天下,是北方汉人心中的大英雄。
“那女郎是如何流落燕军之中?”诸葛氏焦急地问道。
“吾随家父北上中原探查,可是我太淘气,观河淮之间山河壮丽,风情豪迈,不自觉便离了家父的大队,游历景致。前几日不幸遭遇兵祸,为燕军所俘,幸而被文氏所救,妾在此谢过夫人了。”桓瑛说完对着诸葛氏,稽首便拜。
诸葛氏赶紧扶起了桓瑛,慌张道:“桓大将军,乃我北土遗民的恩人。女郎不必如此。折煞我了。”
“还是感谢文氏相救之恩。”
“哎,女郎不需如此,不需如此~”
“母亲,跟她废什么话,既然你已经出了燕贼狼窝。桓公在何处?我们把你送走,不要再麻烦我们文氏了!”文锋道。
“住口,怎能如此无礼地对待桓氏女郎。”诸葛氏生气地呵斥文锋。
“母亲~”文锋很委屈。
“住口,不许多言。”
桓瑛趁着诸葛氏不注意的时候,向文锋做了一个鬼脸,气的文锋抓狂。
诸葛氏呵斥了文锋,转过身来对着桓瑛道:“女郎可知桓公所在?我好派人去桓公处报信,等联系上桓公,亲自护送女郎与桓公团聚。”
听到这里桓瑛“哇”的一声哭开了,泪如雨下,啜泣不止。
见到桓瑛如此激动,诸葛氏心生怜爱,将桓瑛抱揽在怀中,好生安慰一番。
过了一会,桓瑛渐渐平静了下来,轻声道:“出来~出来辗转日久,早已不~不知父亲所在。妾身如今已经无处可去了。”说着桓瑛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哎呦,女郎竟到了如此地步。”诸葛氏心中的怜爱又多了几分,不知不觉间将桓瑛又往怀里用力抱了抱。
又道:“既是如此,那女郎就在文氏之中再多住些时日,文氏必定好生照料。桓公知道女郎失了行踪,必定会四处派人寻找,我文氏也会派出人马出去联系。或早或晚必定能够寻到桓公。女郎不必牵挂。”
“如此,那就劳烦文氏了,妾身在此谢过了。”桓瑛抹了抹眼泪,收拾了心情道。
“锋儿,今后你就搬到侧房去住,让出正寝给女郎休息。听清了吗!”诸葛氏命令道。
“啊~”文锋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