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法寻觅的梦境
那一日，我看不惯追梦总是那么闲适地睡着大头觉，却让我和莫无邪累死累活地张罗铺子，所以，我心血来潮地去喊他起床。
然而，他没有醒来。
再然后，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追梦再也不会醒来了。
均匀的呼吸淡淡地将气息喷在我的手指上。唯有这样试探他依旧存在的呼吸，还有碰触那不曾冷却的身体，才能让我相信，追梦还活着，并没有死去。
然而，那双冰寒的、似乎总是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却始终没有睁开。
追梦，难道真的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抛下了这现实世界中的我们，去追寻他的梦境了吗？
我问莫无邪，那个有着茶色短发和浅褐色眼眸的大男孩，冲我淡淡地笑了一笑，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笑容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只是笑在唇边，却未曾笑到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去。于是，我知道，那只是牵强的笑，只是无奈的笑，只是疲惫的笑。然而，我却无法想象，莫无邪用这笑容之外的答案应对我。
也许，我早该料到，对于追梦来说，四个小时中所见到的我们，才是他的梦境吧。
店堂依旧明亮，钢琴声也依旧悠扬。然而，我却觉得这耀眼的日光灯，将店堂内的一切照得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生气。我觉得，那钢琴声竟是如此消沉，那么慢的调子，难听得跟个哀乐一样。
“他什么什么的！”我随口骂出一句新改进版“三字经”，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向音响的开关，“啪”一拳头让它寿终正寝。莫无邪斜眼看了看我，随即又低垂下了眸子，不动声色地继续磨他的咖啡。
一时间，店堂中只听见咖啡机沙沙的响声。似乎全世界都变得如此安静，安静得让我坐立不安。
我将自己扔进沙发中，随后很没有坐相地将腿跷在了茶几上。我冲天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向莫无邪瞥去一眼。在看到他依旧悠闲地、慢慢地磨着咖啡的时候，我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你就不气他吗？说都不说一声就溜了，他拿我们当什么？”
我狠狠地一拳砸在茶几上，杯子随着我的动作，被震到半空中又跌回桌子上。而我则吃痛地收回了手，放在嘴边吹气，并最终了悟到火爆的发泄方式并不适合我。
莫无邪瞥了我一眼，低垂了眸子，淡淡地答道：“不当什么，就当你和我。”
我瞪圆了眼看他，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难道……难道莫无邪就一点不在乎追梦的去向吗？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意？他现在肯定在那个女人那儿啊！”
“那很好啊。”淡淡的声音，却不夹杂着多少感情。莫无邪抬头冲我微微一笑，笑容却仅仅停留在唇角边，“那样不是很好吗，该恭喜他啊。而他，也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了吧……”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从沙发上跳起来，直冲到莫无邪的面前，“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追梦不是跟你很好吗？怎么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呢？”
“在乎？”莫无邪淡淡一笑，“在乎又怎么样？而且，如果他想要道别的话，就一定会说……没有道别，那是他不想……”“屁话！”现在的我，非常希望能将莫无邪的脑袋拆开，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冲到了灵门边上，指着大门道：“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如果追梦掉下悬崖，你也会跟着跳下去！现在呢，他下去了，你为什么不追他回来？！”
莫无邪抬起头来，冲我苦笑一下，“如何去追？我根本进不去那儿了，不是吗？”
该死！一时太生气，我都忘了只有追梦可以打开灵门。我盯着这扇朱红色的小门，狠不得此时将它拆解开来。怒气的指使之下，我重重地对着灵门踹了一脚——
“咦？！”预期中的痛感并没有穿来，我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穿过了灵门，朝黑暗的通路跌去——
“咦咦咦咦咦咦咦？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
我的惨叫声在黑暗通路之上回荡，回荡，经久不息——
我再次来到了这里，这个梦中熟悉的地方。当时在梦境之中，我只觉得这里虽然古旧，却并不显得倾颓和破旧，而是一种淡淡的幽雅。然而，现在再次来到这里，我却分明感觉到一种事与愿违的悲哀——门的那一边，那张熟悉的脸孔，将会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我呢？
我轻轻地叩上了这扇古旧的大门。“咚咚”的敲门声在这僻静而幽旷的大地上，显得是如此响亮。随后，“嗵”的一响，似乎是有人拔开了木质门闩的声音。再然后，便是“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神情，那双熟悉的冰寒眼眸对上我，似乎是在问“你来干什么”，却并没有预期之中陌路人的冷漠——
刹那之间，我想哭。
追梦无言地将我领进屋中。那女孩从内屋中走了出来，见到我仿佛吃了一惊，但是随后便向我微笑，准备招待我茶水什么的。然而，未等她行动，便被追梦哄回了内屋里。
挑了一张凳子坐下，追梦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先开口。然而，这一回我也难得地沉得住气，只是回瞪着他，却始终没有说话。
时光就凝结在这一刻。我与他，静静地、淡淡地对视着，仿佛这世间只有我们两个。向来，在平日中，都是我先受不了追梦那眼眸之中的冰寒，进而率先别过眼去，在较量中输了气势的。然而，这一次，我知道，我不会输。
不知道过了多久，追梦垂下了眼。眼眸依然冰寒，但是我却分明从中看见了一丝淡淡的悲哀、淡淡的伤感。
“怎么？你心虚了？”我睨他，口气中是我从不曾有过的嘲讽。而他，依旧没有抬眼，只是那样将眉眼垂下，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一边淡淡地回答我：“我没有。”
我从鼻腔之中发出讽刺的“哼”声，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没的可说——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你跟那女人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丢下那边，一声不吭地过来了？你为什么不在乎莫无邪的感受？你究竟将我和莫无邪看作什么？
这一切问题都在我的脑海中盘踞，然而我的喉咙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一句也说不出口。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我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正想质问什么，可下意识地，却说出一句我从来没有预期过的问句：“你……为什么没有告别就走了？”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就呆住了——难道，我心中最想说的，竟然不是痛骂这个重色轻友的男人，而是……而是带着一丝抱怨的口气，责备他没有说一声“再见”吗？
似乎同样也为我这样的问句吃了一惊，追梦抬起眼来，诧异地注视着我。眸子依然明亮，却没有平日中那样的冰寒，只是淡淡的、浅浅的，没有藏着任何感情，让人一眼便可以看穿。
“你认为告别会有用吗？”注视着我的眼眸，追梦如此反问我，“说一声‘再见’或‘拜拜’，你们就不会生气，就会放我过来了吗？”
——会！当然会！我一定会狠狠捶你一拳，然后笑着踹你的背，说：“快滚吧！”
我被我这句差点脱口而出的答案惊呆了。原来，在我心中，最痛恨追梦的地方，并不在于他的离去，不在于他追求这一边他的梦境、他的生活。而在于，他没有告别，没有将我当作朋友一样，笑着说一声“我走了”。
我突然记起来了，那一个曾经忘却的名词——原来，除了“爱情”和“亲情”之外，还有一种感情，叫作“友情”。
“哈哈……”我突然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几乎溢出眼泪来，“哈哈……好好笑……原来，我忘了这么白痴的一个词啊……哈哈……BL漫画看多了，几乎都忘了那一个词儿了呢……哈哈……”
突然间，我敛去了笑容，直起身子凝重地注视着追梦，“说，那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如果告诉我也是友情，那么我打死也拖你回去。”
笑话！如果他对那个女孩也是友情，而我和莫无邪两个男人的友情却抵不过这一个的话，我一定会去撞墙。
似乎是不能明白我思维的跳跃，追梦看着我严肃的脸呆了一呆，随后，才清淡地扬起唇角，在冰寒的眸子中注入了笑意，“不，那不是友情，我喜欢她。”
那就好。我在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另一个问题却突如其来地冒了出来：“耶？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人家的啊？我怎么从没见你表现出来？”难道是我察言观色的本领退步了？
追梦看了看我，唇边勾勒出柔和的弧度。笑容刻在唇上，刻进了蓝色的水眸里。
“我喜欢她，喜欢了两百年。而她，也等了我两百年。”
乖乖！两百年！这是人还是妖啊，比离闲那对还要离谱嘛。我吐了吐舌头，一边在心中大为感叹。
说起来，这又将是一段漫长的故事了吧。
我看着真心微笑着的追梦，突然有一种冲动。我走上前去，在他惊愕的目光下，做出了我刚刚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我扬起拳头，狠狠地捶了他一拳，然后笑着踹他的背，说：“快滚吧！”
面对我粗暴的对待，追梦不怒反笑，笑意刻在唇上，刻进了蓝色的水眸里，“嗯，再见。”
真是毫无新意的对白啊，我在心中不负责任地感叹，随后知趣地告辞。在我离开那栋古老房子的时候，我回头望了望靠在朱色大门边上的那抹熟悉身影。
那是一个有着深蓝色长发的男子，身形颀长，唇边勾勒着淡淡的弧度，那清雅的笑容，宛若神明般俊秀——
这一刻，在我的记忆中，也将成为隽永。
穿过灵门，回到了明亮的店堂之中，我将自己扔在沙发之中，半躺着看着莫无邪研磨咖啡的动作。
仍是那么静静地，像是这一刻会持续到永远一般。受不了这样的安静，我直起身来，旋开了音响的开关，柔美而优雅的钢琴声倾泻而出，萦绕在明亮的店堂之中。
香浓的咖啡味道传了出来，莫无邪静静地为我和他自己倒上一杯可口的黑咖啡，随后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上。
“道过别了？”淡淡的语调听不出感情。
“嗯。”
“哦，那很好。”啜一口香浓的咖啡，却是满嘴苦涩的味道。
咖啡的香味与钢琴的声音一并萦绕在店堂之内，热气袅娜，缓缓升上半空，在空中勾画出印象派风格的画作。
“喂……”我慢慢地开了口，发出不明意义的声音，只是企图唤回莫无邪的神志。
“呃……”那是喉中发出的声音，同样不明意义，只是表示，他在听着。
“你不是说过，‘如果追梦掉下山崖，你会随他跳下去’吗？现在，为什么不追着跟过去？”我将下巴抵在茶杯上，感受着热气在我的下巴上凝出温温的水珠。
“用不着了。在那儿，他过得很好不是吗？追梦，正如他的名字一般，追逐到了他梦中所希冀的幸福了吧。”
哇！好酸的语气！我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继续听低着头的莫无邪，讲述他的感受与心情。
“就像他去了国外，虽然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中，他不也正悠闲地生活着吗？也许，唯一的不方便，是没有国际长途可以打吧……要是有个‘魔幻电信局’就好了……”
莫无邪抬起头来，冲我淡淡一笑，笑容在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闪闪发亮，“你有替我揍他一拳吗？”
“有，还踹了他一脚，也有替你说‘拜拜’。”
我笑着回应道，而他在听到这些之后，明亮的眸子中，笑意格外灿烂。
静静地，莫无邪起身来到追梦的卧房门口，却并没有走进去。默默地，他注视着那张俊美的睡脸，呆了片刻。半晌之后，他慢慢关上了门——
这一关，也许就是永远吧。但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两个人，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都会获得一番没有彼此却同样幸福的新生活吧。
望着那个有着茶色短发和浅褐色眼眸的大男孩，我读出他眼中温和的笑意。那样淡淡的、温和的笑意，与那宛若神明般俊秀的清雅笑容，竟是如此相似。
我轻笑出声，再度啜了一口咖啡——
很苦，却香醇。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