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典小美人儿

姜檀儿迷迷糊糊，才醒来，便看见“娘亲”在对着铜镜梳洗打扮，兰儿在给她梳头，那红木桌子上摆放了一大堆化妆用具，这些个用具在现代人看起来笨重，却各个造型古朴典雅，很有收藏价值啊。

姜檀儿想起“前世”暧昧过的一个准女友，杂志小编辑，平时打扮的跟妖精似的，满嘴时尚前沿，化妆品、护肤品一箱子一箱子，无论站在哪儿那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这么强势的一个女人，回到家也照样被打回原形，衣服内裤袜子满天飞，蜗居在“脏乱差”的小公寓里，下班包包一扔，连澡懒得洗了。

而眼前这一主一仆，俩人捯饬了半天，没有结束的架势。这些个女人，古往的今来的，无论什么职业，大概都有相同的信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姜檀儿自以为是的暗自感叹，抖落他才二十来年的阅人经。

陈夫人走之后，姜红棉安置檀儿睡了，这孩子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禁不起闹腾。不过睡梦中也不老实，说一些她听不懂的疯话。她倒无事，一下午就这样呆呆的坐着，兰儿送来饭箱，才意识到又到晚上了。茉莉香坊的晚上，倒是可以用句词来形容：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会儿梳妆时看见檀儿醒了，只嘱咐到，晚饭在饭箱里，多吃些，不要出门等等。又一会，便带着兰儿离开了，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不用猜了。姜檀儿看见“娘亲”款步走了，理性上知道这并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但心情还是比较复杂的。左右摇摆不定，索性也不再想了。正所谓：子不察****。况且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工作，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姜檀儿那一套“忠孝礼义信”大概也只能说说，用来做事妥妥是无用的。

身体没有之前那么虚弱，勉强可以走路。这屋子的各种摆设颇为精致，不大，却独具匠心，想着这古代失足待遇还挺不错，专设闺房，还有专门丫环侍候，除了不能自己之外，简直就是贵族小姐的待遇啊。

本想在屋子里仔细“游览”一番，看能否找到所处朝代的印记和标签，奈何姜檀儿的历史实在是差，最后得出结论：反正不是清朝。因为他已经从铜镜上瞧见了檀儿的模样。已束发，黑黝黝的头发一股脑的全往上梳，在头顶拢在一起，再盘成鬓，飘下来两条青色的纶巾，修饰倒也整齐。

明显是宋明朝时期的发型。面相与料想中的差不多，甲字脸，小刀眉，人中很深，整体还算周正而立体，可惜一双桃花眼喧宾夺主，面色苍白，一身病态。姜檀儿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想着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眉清目秀吧，这张脸要是多笑笑，便是好的。

这时，听到窗外边丝竹管乐奏起，声音绵绵不绝，柔媚而迷离，姜檀儿推开窗户，首先看见的是倒映着弯弯月亮的湖水，岸边停泊着几艘光鲜亮丽的花船，船上有佳人弹奏，不时传来众人阵阵的欢笑。湖水这边，接连耸立着几座造型典雅的小楼，每一座都灯火通明，看不见人，却也可以想象里面的场景。

与想象中的青楼大相径庭，其规模是以往看电影里的青楼远不能相比的，他今天才算开了眼界。这古代人也太腐败了吧？而且还这么大张旗鼓。姜檀儿并不知道，像这样规模的青楼，在京师并不少见，茉莉香坊只不过是其一罢了。

又慢悠悠地走到门口，隐隐听到一段琴音，声音与窗外不同，声源一定与姜檀儿极近。他转头看向眼前木质的扇门，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便开了。想到来到这个世界，连外面是什么样子都还没看见过，得赶快出去见见世面，把“娘亲”嘱咐他不要出门的话早就抛到瓜洼国去了。

看见转角向下的木质铺着花毯的楼梯，原来他所处的屋子是二层，姜檀儿“一瘸一拐”的下了楼梯，琴声也越来越大，又走几步，看到是与楼上一模一样的扇门，声音就是从这屋子里发出的。门却是虚掩着的，姜檀儿好奇向里面瞧去，便看见姜红棉背对着窗棂，低着头，正在缓缓弹奏，神情冷漠。这一瞧把姜檀儿也惊得够呛，连忙退后几步，生怕看见其他不该看的东西，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种感觉实在太尴尬了，虽然已经接受了事实，但还是觉得心里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咣当”一声，碎了。

姜檀儿虽然初来乍到，总以现代人自居，但却被动的拥有了身处这个世界的现成的社会关系和情感，这就像一种角色扮演游戏，容不得他不“感情用事”。

这不是最别扭的地方，最别扭的莫过于他被动的去接受这一切，却也无力去改变。良久，长叹一声，不忍去看、也不忍去想“娘亲”的工作场景，他只好快步走过那虚掩的门，朝正门走去。

出了门，才看见这间小楼与刚才在窗外看见一些是一样的，独门独院，别致玲珑。粗略的算一下，这样的小楼大概有十八九处，看来这茉莉香坊有“娘亲”这般待遇的也不多。索性出了门，也甩开了腿，多溜达溜达。此时大概六七月份，气候温暖怡人，呼吸着夜半的清新空气。

突然记起“前世”听过的一首歌，歌词里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此时与他的心情是如此的吻合和贴切。

刚才还停泊在岸边的花船，现在已经开到了湖中心了，由于夜半，水面上笼罩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月光洒在湖面上，几艘船的倒影，还有五彩灯笼的照耀，彼此交相辉映，显得灯火阑珊。

姜檀儿站在高处栏杆前，看见此番，内心的纷乱再次袭来，与上次那种奇怪感觉一模一样，他还未来得及压制，又一阵古筝声音悠悠传来，内心的悸动更甚，头脑也跟着一阵眩晕，没站稳，便从栏杆上一头折了下来。

这边不远处湖水岸边的亭子里，正围坐着一群女子，细看才发现只是一群年未及笄的少女，短长肥瘦，玉环飞燕，虽未退却稚嫩，却各个穿着与年龄不符的华丽衣裳，都是美人胚子。

少女中央，一人正弹奏古筝，刚才的声音便是从这里传来的。这边正在玩闹嬉笑，突然不远处的栏杆上折下来一个人，显然惊着了这群女孩们。有人说道：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是人吗？”

“要不要去看看？”

栏杆不高，但摔下来也够呛，更何况是姜檀儿这样的身体。一声闷响之后，姜檀儿真的差点断了气，胸中发闷，头脑更加眩晕，良久才回过神来，抬起头便看见一群莺莺燕燕中心那正在向这里张望的人。

一身半长不长的绣着青花的白衫子，立领子一直斜通至肋下，下身是湖蓝色月华裙，腰间丝带、褶皱纷繁复杂。一张瓜子仁般的俏脸，眉目清晰如画，肌如凝脂，半张着小嘴，两片不厚不薄的朱唇点缀其中，不施粉黛，却说不出的秀美和俏丽。姜檀儿“前世”美女自然看过不少，但大多都是妆容精致搭配齐全，一股子摩登时尚味道，虽然电视剧里古装美女也挺多，但衣裳服饰显然没有眼前真正古代美人儿贴合和精致。

这一看，顿觉惊艳无比，身边其他也各有特色，却都被她给比下去了。他这一抬头，有人便认出了是姜红棉的孩子。

“哎呀，这不是那个姜檀儿吗？”

“姜檀儿？他前几日不是被落水了吗？”

“我听说一直奄奄一息的样子呢。”

“啊？你可不要吓我啊，莫非……”

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待看清是姜檀儿，“啊”的一声，炸开了四散奔逃而去，有几个脚步不利索，还摔了几跤，那个古典小美女胆子也不大，见众人的样子，也迈开小脚向反方向奔走。本来挺热闹的，被他这一搅和，眨眼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了。

只有亭子中间，孤零零的一只古筝。姜檀儿无奈，这个姜檀儿“生前”显然是颇好音律，时常还蠢蠢欲动，总在暗地里左右着姜檀儿本人。姜檀儿无法确定他到底是否消亡，但已经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这样的一种存在。这一晚上听见琴声无数，为何唯独听见刚才的声音反应却如此强烈？回想起古典小美女向这里张望时就站在琴前，看来她的琴音还挺有辨识度，至少对檀儿来讲是这样子。

细想想，他和姜檀儿还是有共同点的，都是喜欢音乐。“前世”的他算是半个音乐学院的学生，大学期间认识几个音乐学院的朋友，他们曾组过乐队，不过人员流动性也很大，也没固定组合。姜檀儿当时追他们院里的一妞，套近乎，总和他们在一起插科打诨，在乐队客串过一段时间伴奏吉他，后来妞没追成，技术倒是增长了不少。

再后来大家毕业，乐队也就解散了。但不同的是，大家都玩的西洋乐器，这古琴、古筝之类的，姜檀儿是摸都没摸过。

但奇怪的是，他爬起来之后，看见四下无人的亭子里那孤零零的古筝，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般，吸引着他。走近，拨弄一下，一声悠扬沁人心魄的筝音传入耳朵，霎时间，心底里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会弹奏。

每年茉莉香坊都会从全国各地郡县转买和秀选一些民间女子，这些人要么家里穷要么是被获罪株连的贬入贱籍的家属女眷，然后集中到一块再次甄选，底子好的便留在了坊中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待到合适年龄，上岗挂牌。底子不好的便只能被重新再“发配”到全国各地的下设品级较低的分坊。而今天姜檀儿遇到这些自然便是坊里的“明日之星”了，平日里像读私塾一样，各种老师分别教授，一学便是三五年，年龄小的学习时间更长，甚至与那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也不落下乘。这些个小女子，不仅要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颦一笑、如何讨男人欢心、如何逢场作戏、怎样“谈恋爱”都有人亲自教授。

可说到底还是半大的孩童，今儿，学的烦闷了，都翘了老师的课，偷偷来到湖边游玩来着，正赏月听琴玩闹着，便被栏杆上折下来的那人给搅乱了。

刚才四散而去的小美人儿们走走停停，直到看不见那人为止，才停下来，个个吓得小脸煞白，茉莉香坊各种志怪故事她们听过不少，那姜檀儿她们也听说了，自从落水之后有颇多怪事，而且他的出场也委实骇人。小孩子对这种事从来都是既害怕又好奇，这会儿看不见了，又三三两两的驻足，小声议论。

不一会儿，便一阵筝音传来，细听是《胡笳十八拍》，这曲目是青楼点唱（弹）率超高的，相当于KTV里的《爱情买卖》，大多数倌人都会弹。但细听那悠悠的筝音，婉转迂回，却不攻于技巧，回味绵长，技艺很高。以前听说姜檀儿善于弹奏，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

“阮薇，你的筝还在那里。”一个女孩问道，被叫做阮薇的便是之前弹奏的古典小美人儿。

“看样子也不像是鬼怪呢！要不然我们把筝取回来了吧？”另一个女孩试探性的问道。

正说着，只听那筝音陡然一变，一改之前的悠扬、低沉。像是没有曲谱一样的乱弹，声调短促，固定的节拍，旋律多变，节奏较之前快了许多，完全超出了这个世界对于古筝的理解。

古典小美人儿不自然地嘟了嘟嘴，说是乱弹又不是乱弹，实在是欣赏不来，而且那还是她的古筝，这般胡闹，弄坏了怎么办？说罢，一群人“浩浩荡荡”又原地返回，朝着那胡闹的人走去。

姜檀儿听见那如泣如诉高低婉转的声音，不禁一惊，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不敢相信之前没摸过这玩意儿，居然稀里糊涂的弹出了调子。内心的悸动愈加强烈，整个人就像是梦魇一般，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不信这个邪，姜檀儿脑中像录影机一样，把“前世”的记忆搜罗了一遍，镜头最终停滞在了曾经乐队排练时的场景。在半梦半醒之间，杂糅了“今生”的技艺和“前世”的音乐理念，生生把这首古曲改成了现代布鲁斯。

古往今来，像这样“胡闹”的倒不只是他一个，姜檀儿与“前世”摇滚圈子里的那些大咖相比，不说相形见绌，也顶多算是小巫见大巫。正所谓蓝调古筝、古筝雷鬼等众多理念也早就存在。

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刚出生那会儿），内地摇滚乐正火红的时期，演唱会神马的，也是笛子、葫芦丝、号子、喇叭、琵琶、二胡一应俱全。民乐和现代音乐也并不是永存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说到底不过是先锋理念和市场接受度结合下的产物。不过姜檀儿没那脑子对这些东西附庸风雅，他只不过是想治一治体内这股拧巴的另一种人格，至于弹奏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突然整个人被推倒在地，姜檀儿才这种境地之中跳脱出来，转头便看见刚才被吓的到处乱跑的小美人儿们又都回来了，可一个个神色不善，像是着了火似的。

带头推人的是叫做冬蓝的小姑娘，此时双手叉腰，低头俯视，一副大姐大的样子，见眼前人倒在地上还一副不知所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装作不认识吗？这个姜檀儿平日里唯唯诺诺，她最瞧不起这样的人，以前欺负他便是打不还口骂不还嘴的，越是这样，她就更生气。冬蓝一带头，其他人也上前推搡，只有古典小美人儿站在最远的地方，冷冷地看向这里。

哎呦？校园暴力？姜檀儿看这些个趾高气昂的小小姐们，不禁挠头，姜檀儿你是怎么混的？连古代小萝莉们也敢欺负你。心里头忍不住把姜檀儿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眼前的这些人，瞧她们样子，年龄应该比自己还小，大概是从小买来正在培养阶段的艺妓。见她们推搡，姜檀儿也不言语，只嘿嘿笑了一声。冬蓝见此人挨打还笑，停下来又双手叉腰，说道：“你这个小窝囊废，笑什么？”

“我笑我的，你继续。”

今天邪了门了，这姜檀儿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冬蓝又说道：“不许笑，再笑我……”。

刚伸出手指还没等有其他动作，便被他一把抓住，紧紧攥住，看见此人虽然生的白净斯文，一脸坏笑，肌肤同时传来他手掌的温度，冬蓝又羞又怒，一时间忘记了说什么。良久才反应过来，说道：“你快放开，要不然，我。”

“你怎么样啊？”这个叫冬蓝的虽然刁蛮，手却细嫩柔弱无骨，姜檀儿握在手里，又揉捏了两下。姜檀儿自诩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小姑凉先招惹自己，那就不要怪他，虽不能怎样，摸摸抓抓可不能避免的。其他小美人儿们见他这样，纷纷斥责，冬蓝神色一凛，重新恢复了她刁蛮的姿态，另一只手用力推姜檀儿攥着自己的那只脏手，推不开，便向前用力推姜檀儿本人。

她本来就居高临下，姜檀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坐着又被推翻了，而那冬蓝也没站稳，一耸接着也摔进了他怀里。被占了便宜，更是气急，小手跟捣蒜似的全招呼在他肩膀上、胸上、脸上，可怜姜檀儿本来大病初愈，在栏杆上摔下来，现在“调戏”不成，又惨遭一顿毒打，浑身生疼，连忙放开了她。

冬蓝气不过，眼泪汪汪，一时间又并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气的跺跺脚。全程都被阮薇看在眼里，想到冬蓝等人行为过分，自知理亏。但这人也不是什么好果子，言行举止太过粗鲁、轻佻。

虽然知晓自己将来的命运，可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辱的。

之前不大了解，只听说是姜红棉的孩子，好音律，性格也听说唯唯诺诺的，刚才听他弹奏，别有一番风味，本想请教，现在却也没了兴致。抱起古筝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姜檀儿，转身便走了。其他人也像阮薇一样，临走之前都狠狠的瞥他，大有下次找你算账的架势。如果眼神能杀人，他都死一万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