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毁尸灭迹时。
好不容易挨到了子时,楚楚自房里出来,顶着浓浓夜色小心的出了芷园,怀揣着预备扔掉的棋子玉佩往荷塘走去。沿途小径上长明灯的烛火闪烁,在地上拉出明暗变化的影子。
静谧的夜间,除了远处一两声犬吠外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夜路没走多远,脚下一个踉跄,她就被地上突起的石块重重绊倒。
与此同时,小径另一头也传来了脚步声。情急之下,楚楚咬牙忍痛,手脚并用爬进了脚边的灌木丛里。刚刚藏身完毕,脚步声就到了耳边,从枝叶缝隙里,楚楚仅能看见那人一抹月白色的袍角和一双皂色大靴。
来人一路醒来皆是脚步匆匆,却在楚楚方才跌倒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时间,耳边只剩了剧烈的心跳声。看到那人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抹光亮,原本揪着裙角的楚楚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是那枚棋子玉佩!
刚刚那一跤不小心从怀里掉出来的。
眼看那双皂色大靴逐渐朝自己藏身的草丛靠近,她禁不住摒住了呼吸。最后那双皂色大靴的主人站停在自己面前,只隔了稀疏的灌木丛。怕到极致,她已经连简单闭眼逃避的本能都失去了,僵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
“啪!啪!”
结果,外头那人并未进来找她,反而又扔进来两个物件。其中一个正正好砸到了楚楚头上,随即,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下。
夜风拂过,周遭枝叶随之响动。
树海滔滔,振聋发聩。
伴着满园树木的婆娑,那双皂色大靴慢慢消失在了视野中。不知过了多久,楚楚才回复了知觉。因为觉得方才被砸到的地方有些疼,她尝试着想伸手去摸。因为半边身子都麻了,这一动,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肌肤骨血中啃噬爬咬。
楚楚以为,祸不单行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好不容易从树丛里颤颤巍巍爬起了身,头顶早已云开月明。满地月华烁烁,刺的人眼眸生疼。
有了方才那一出,楚楚不敢久留,匆匆往芷园跑去。回了屋子,用火折子点了灯,赫然发现前衣襟上有一大片刺目的血迹。怪道她觉得方才被砸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原来是砸出血口子来了。
收拾了自己,将血衣换下,楚楚就势躺下。
第二日照着铜镜,才发觉额上肿了一块。李氏见了问起,她只道是自己晚上不当心,起夜撞了。
吃过午饭后,趁着李氏小憩的时机,楚楚摸到了昨夜自己藏身的灌木丛。本意只是想看看砸中自己的究竟是何物,结果扒开草丛寻了半日,只找到自己昨夜跌倒时遗失的棋子玉佩,还有旁侧枝叶上几滴疑似干涸血迹的褐色斑点。
难道是天意,此物丢不掉?!
楚楚忖度了半日,一边将玉佩重新收起来,一边疑惑不解:昨夜里,她千真万确听到有两声响动,既是说那双皂色大靴的主人扔了两个东西下来。
现下里她回头却只找到了这枚白子玉佩,另一样却是怎么都找不到。按说能将她头上砸了这么大口子的定不是小物件,不至于就落土不见了。
楚楚一路琢磨着回芷园,半道与几个丫鬟擦身而过。其中一人笑着说了句:“解铃还需系铃人。”
闻言,她脑中豁然一片清明:砸到自己的东西只有一个可能不见,那就是被人先一步取走了。而取走东西的人,应该就是昨夜那双皂色大靴的主人,只不过那个人是谁?又为何要将已经扔掉的东西取走?
楚楚费神的谜团尚未解开,就迎来了新的问题。
六日后,正启三年八月十三,司徒澈回到了司徒府。
宋王妃派来送行的侍卫没有停留,只向司徒仁请安后即刻返程。司徒澈回府后没来得及沐洗更衣,先行拜见了方氏。
看着大半年不见的长孙,方氏极其欢喜,抓着他的手嘱咐了半日。还叫吃了块糕点才许走。
从方氏院里出来,他第二个去的便是芷园。
李氏见他一脸倦色,很是不舍,便叫了桃杏等人备下水,就在芷园中沐浴洗尘。朱红早早得了消息,取了衣物过来伺候。
不知是不是在外时间长了,司徒澈拒绝了朱红等丫头进屋伺候。
沐洗完毕,他换了件玄色暗纹绢丝曲裾,李氏拉了他坐到自己身边,乘着他沐洗的功夫已经传了一桌吃食进来。
虽是八月,中秋降至,日间暑气却还未散去。
司徒澈每样都吃了点,额角渗出了微微的汗。朱红见状,执了扇子去扇。李氏一边替儿子拭汗,一边交代身边的小丫鬟过去,接替了朱红打扇。
吃了几口,司徒澈搁下象牙箸,接过李氏手里的巾帕,道:“多日不见,母亲挂念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氏轻抚司徒澈的脸,少年的轮廓已经不似当年那般稚气圆润,隐隐有了坚毅的棱角。
“近些时日,母亲如何,府里是否有大事?”司徒澈握住了母亲的手,一脸关切。
李氏眉头滞了滞。温氏的事情,司徒府并未对外发丧。所以这人虽死了,外人大多是不知道,更遑论远在京师涿郡的司徒澈。
移开了视线,李氏不以为意拍着司徒澈的手背说:“你且安心做学问,家里一切如常。”这大户人家死个各把侍妾姨娘本不是什么大事。
顿了顿,司徒澈缓缓开口:“我听说,府里有人死了。”
温氏意外身亡这桩事,整个程州都议论纷纷,他这一路回来自然会听到不少风言风语。
“府里死个人算什么大事?你别听外头人嚼舌根胡诌。”李氏不郁。
察觉到母亲不同寻常的怒气,司徒澈选择了沉默。
站在李氏身后的楚楚因此抬头看了他一眼,极诡异的,他也在同一时间抬了头。两人的视线仓皇撞上,随即各自匆匆调开。
少顷,司徒澈发觉到朱红诧异的看着自己,试探道:“怎么了?”
“少爷脸上好红。”朱红很实诚,“莫不是热了吧。”
闻言,身后打扇的小丫鬟更用力了。耳边“哗哗”的风声翻卷着他的发丝衣带飞扬,他一边拉拢发丝,一边借轻咳掩饰自己的窘意,摆手示意:“小点,小点,我不热。”
旁侧,李氏看似专注喝茶,映在清茶水面上的眸中却划过一抹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