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内,高耸的朱漆院墙隔出的四方天际斜飞过一行大雁,领头雁嘹亮的鸣叫响彻耳畔,叫的人心莫名的发慌。
楚楚依着李氏的吩咐,往前院议事的馆阁行来送东西。姚氏日下暂接了管事之责,就在此处问事。刚到了外间廊下,她就听到不远处温氏声泪俱下的泣道:“老爷死了多久,我这就委屈了多久。现下我屋里缺个东西少些散钱便是司空见惯的了,你们这就是变着法的逼我死。”
姚氏侧坐着对她,手中执了杯茶盏,带她说完了,才轻轻的搁下茶盏,颇为冷然道:“姨娘此言怎说的,都是一家人,何来死死杀杀这般难听。”
“我知道,便是有些人素日里端着明理持家的道道,暗里却使绊子下手段叫人不舒坦。”
听到这里,几个原本站的离门前较远的婆子丫头都不自觉的围了上去,楚楚却踌躇不前。此时,方氏跟前的吴婆子恰好过来,楚楚见了,颇乖巧的屈膝行了个礼。
随后,她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吴婆子,“妈妈,我家夫人恐二夫人初初管事地下的婆子行不通,特地嘱我来交代下面一声。”
楚楚算不得李氏心腹,遣了她来交代起码表明一点。过来说事纯粹是好意帮忙,并不含其他别的想法。吴婆子微微颔首,“难为大夫人病着还记挂这些,老太太也说,她办事最是牢靠,只等了她好便是要把这事都丢还给她的。你们底下人,少不得要多多用心伺候。”
“楚楚谢妈妈教诲。”她又行了个礼,目送吴婆子一行转进了议事阁,转而忙忙的奔回芷园。
“你说的可是真的?短了她的月钱。”李氏听完了楚楚的转述,满脸惊喜。
楚楚微微颦了眉,“老太太怎会这样小气的?”
李氏摇头,“她这回恐不是老太太授意,短月钱这种事太过明显,老太太不会做,这应该是她自己的主意,本就是做给老太太看的。”
交出管事权前李氏决计没有想到,姚氏会如此直接得给温氏下面子。可能她只是单方面的想为方氏出气,以表现自己。但最终结果,恐怕不会是像她设想的那样成功。
明面上看得到的攻击,往往并不能切中要害。
不过,这行为倒是间接帮了她的忙。温氏少了月钱,就更加不可能去府外买药材。思及此,李氏又问:“老太太那边如何了?”
“云想已经把前日王郎中给的方子交代下去了,我想着,就在这几日了,公中恐是要开始出去选药材了。”
那个方子,其实已经不是方氏所要,楚楚暗中做了手脚,内里药材均有精简,成效自然略有不同。
果然不出五日,内务的管事就因着药材的问题受到了查问。这样一查问也便拖出了不少陈年旧日里的那些烂账,掌家的姚氏一怒之下,便将原来的内务管事调了职。
这一切,都是在李氏计划之内。温氏这件事,为了彻底避嫌,她必然不好直接出面。要阻止的唯一方法,便是从药材下手。
吩咐内务管事那边做些狸猫换太子的勾当是桩相当简单的事,但问题是这勾当最后依旧会引到自己身上来。所以,李氏才会让楚楚私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药方,先将那火引到内务管事身上。
姚氏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见内务管事那把火自是不会姑息,这样也便顺了李氏的意。新的内务管事是她提拔的,即使最后温氏那边的药材真出了问题,众人第一个想到的也只会是姚氏背后的方氏。
李氏脱了嫌疑,司徒仁自然也不会被追究。
楚楚参与了换药方的开头,却没料到最终的结局。
温氏死了。
虽然司徒府对外宣称是害了急病,但事实楚楚明白,她死于小产。问题,自然在那些药材里头。
她死后,并未被葬入司徒府的祖坟,只捡了口薄棺在西地的郊外草草敛了。温氏也是自小就被卖入戏班的,并未有什么亲人。也就无人立碑,只竖了块木头牌子做记号。随后,方氏忙不迭遣散了春晖园里的人,还将内里温氏生前使用过的物什家私一应都给烧了。更琢磨着等到了秋季将这处院落和旁侧的打通重修,以彻底抹煞温氏在司徒府存在过的痕迹。
春晖园前,一笼朝颜花藤自院墙内探出,巳时的光景却不见花开,只余凋零的枯黄叶片,挂在墙头畏缩摇荡。
昔年,温氏初入司徒府时还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最是钟爱花草,司徒奉呈为了讨温氏欢心,特地命人在其所居的春晖园中遍种植百花。梅花、桃花、月季、芙蓉、牡丹应有尽有,园里一年到头俱是花香宜人,美不胜收。
在那园姹紫嫣红的百花丛里,温氏还曾着了戏装,扮了那国色倾城的白娘子,一袭素白衣衫逶迤于牡丹天香之中,为司徒奉呈独唱小曲。只是自司徒奉呈过世后,园中花木就逐渐减少,终至这六月盛夏之际,绝了念想。
楚楚驻足在园门口的时候,正瞧见周婆子并几个丫头从屋里出来。周婆子穿了袭月落地黄的袍子,眉目间略显不安。两个小丫头更是满脸惧色,各自挽了个包袱,只垂了头微微瑟缩。
旁侧站了几个芙蘅院的人,神色严厉,似在喝止着什么。
少顷,周婆子便带了两个丫头往园外走来。楚楚心下一紧,往前走了两步。
只是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就生生将一条人命夺了去。她心下凄凄,李氏却安之若素。这世上最危险的就是她那类的,表面波澜不惊,内里暗流汹涌。
楚楚回到芷园的时候,司徒仁也刚刚回来,他神色略显疲累,坐在堂前的椅中,李氏病已大好,正立在旁侧。
“夫人这几日气色好了不少。”他接过了花竹递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难为老爷还记挂贱妾。”李氏面色不是顶好,顿了顿又道:“贱妾无所求,只望老爷日后行事多想着尚水。”
司徒仁怔了怔,突然重重摔下茶盏,怒瞪了她,“你……”
“老爷可是要怪责贱妾言语失分?”李氏上前一步。
“你……你,你知不知道……”司徒仁指了她,迟疑了许久,只捶胸顿足了一番:“真是作孽啊,作孽!”
话完,他一撩袍摆,越过满地的碎瓷残渣,往外走去。
楚楚看着李氏站立不稳,忙不迭上去扶了她。李氏却只拉着桃杏的膀子,死死咬着下唇。
地上茶水蜿蜒,随地势往前倾去,洇湿了大片地面。
楚楚被迫后退数步,却还是沾湿了鞋面。她望着自己脚下,微微颦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