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月自斟自酌,喝了半杯,有些局促地坐在彦柩哲的对面,等他开口。
“你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彦柩哲用这句话作为开头,后面说下去也顺溜了很多:“许家意图扩张,借许芳与少君的关系,欲借圣剑门之手灭白莲教,独霸大泽。我们将计就计,取得许家信任,逍遥现身挤走许家,少君带着他们路过霸王宗回到圣剑门,大泽交给白莲教教主。”
“那——”伊祁月提出问题,“目的是什么?”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人。”
这还是伊祁月第一次登上圣剑门武陵峰。这里是梅枭墨及诸位长老的大本营,位于剑门山的中心偏左,若是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就是心脏位置。
这里不似清云峰终年缭绕着雾气,也不似地渺山脉充斥着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它肃穆端庄,四周有身穿青白铠甲的武士守卫、巡逻。
彦柩哲化作一团白色的雾气,握着伊祁月的手腕,将她也收拢起来。取出令牌,打开护山阵法,钻进去。
四处都是兵,强大的兵。
绕过军队大营,到达一处寒冷的封印前。阵法笼罩的地方是一片苍白雪域,地方不大,方圆几丈,可一里远外草木凋谢,四周光秃秃的,看上去极为骇人。
彦柩哲在阵法上轻轻一点,阵法破溃出一片能容一人通过的小口,二人进入,伊祁月已经冷得上下牙直打架,彦柩哲却还没事人一样,一步一步踏着碎冰往里走。伊祁月痛苦地挪动脚步,眼皮都要被冻僵了,突然背后一暖,才发现彦柩哲已经绕到她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停。”彦柩哲轻声说。
茫茫雪域突然变得死寂,没有风,雪都静止在原地,伊祁月看清了,在封印里是一片非常古老的草屋,残破又腐朽,她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抬头望去,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在雪地里打滚,他的身体像烙铁一样滚烫,只要是他接触过的冰地都会嗤嗤冒出白烟,化为一滩沸腾的水。
这人还能活?
“他是——”
“圣剑门创始人之一,也是如今的大长老——风云天。”
“什么?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你听。”
听什么?听他痛苦的哀嚎,听他虚弱的声音在呐喊:“我不做,我不做……我不做啊……我不做……我我不做……”
“他不做什么?”伊祁月疑惑。
“不做任何对圣剑门不利的事情。”彦柩哲说着,抱着伊祁月往回走:“一年前,也就是我们遇到你之前的几个月,他遭到了袭击,所幸只是一道剑伤,养了几日就好了。梅儿发现他经常发呆,不对劲,我探查发现,他被人下了降头。”
“降头……天哪!”
下降头,是一种非常残忍和隐秘的手段,通过蠹虫和毒物做引子,侵入人体,在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达到控制或杀害别人的目的。
很显然,风云天被人控制了。
“可是,千山领域怎么会有懂下降头的人呢?”
彦柩哲目光微闪。即使是他,也是在暗中观察了很久之后才确定风云天是被下了降头,这种手法可以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且极度难以控制,一不留神就会造成自毁道行的惨烈结果。他也不愿相信千山领域有人掌握了这样一门法术,可事实摆在这里,教人不得不信。
“想要习得降头术,心要狠,手段要毒辣,而且要有庞大的背景支持。”彦柩哲心中微微憎恶,语气还是平静的:“我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排查令九大宗派,最终确定是霸王宗。降头术,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我见过,可惜不知如何解除。”
“师父……是要通过许家输送给霸王宗错误情报么?”伊祁月看着彦柩哲的眼睛,面具下,他的眼睛澄澈无比,透着令人心碎的沧桑。
为了风云天?明知道是降头却不知如何解除?
哦!天呐!
她怎么会想不到呢?
伊祁月站直了,声音微微颤抖:“难道……受伤的少君和弱小的许家都是诱饵,师父,你的目的根本不是许家怎样或者霸王宗怎样,你想让霸王宗为了探查圣剑门的消息,给所有人下降头,好在他们身上试验,找到解脱风长老的办法么?”
彦柩哲平静地说:“是。”
“这……这不公平!”伊祁月几乎是用喊的,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后退,双手紧紧攥拳:“这对许家不公平……”
“论重要性,千万个许家,都抵不过一个风云天。”彦柩哲不逼她,语气依然淡漠无情:“你理解的。”
“我……我理解……”伊祁月突然无力地瘫坐在地,身子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下,无声地啜泣:“我怎么不理解呢……师父出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不是么……在这个世界呀,我曾将世人当作我的子民,可到了现在,我连一根槊都保护不了……我又拿什么去怜悯别人呢?师父虽杀了他们,却给他们种下轮回的印记,让他们来生丰衣足食,不必受战火困扰……我又有什么资格不理解呢……”
她哭,却不闹,诉说,却不抱怨。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却在洗净双手鲜血后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哭够了,伊祁月抬起头来,努力笑给师父看:“师父,泪,是要流的,可为了圣剑门的利益……人,也是要杀的,对么?”
“小竹子……”彦柩哲眸中的平静终于泛起涟漪,他的心如被重锤猛击,恍惚间裂开一道洒满阳光的缝隙。他能听见这一刻自己的心跳,为她努力挤出的笑容,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浓烈的哀伤。
“哟,怎么把我们小竹子弄哭了?”
细细的胳膊搭上伊祁月的肩膀,梅枭墨放大的笑脸突然闪现在眼前。伊祁月吐吐舌头,赶忙擦去眼泪,埋怨道:“别离我这么近,哭得丑哩!”
“哈哈!”他的一头蓬乱短发随风摇摆,如同一捧炽热燃烧的火焰熊熊燃烧,他的笑声也像火焰一样,暂时驱散她心中的忧愁。不过这个暂时太短暂,他的下一句话,让伊祁月瞬间手脚冰凉、如坠冰窟——“神光族乱了:神圣把彩云搞死了!”
“什么……”
“哈,道上这么传:神圣夺取掌门令,杀母篡权,天观打着诛杀逆贼的旗号,带着小相好跑去追了。”
“神圣不可能!这一定……一定是天观做的!”
梅枭墨拍拍伊祁月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所以啊,去救你的朋友,带她来清云峰!反正都乱成一锅粥了,我们再多搅和一棍子,也无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