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泽不久就是许家,建筑恢弘,富丽堂皇。不过相较于圣剑门的大气和自然,许家要显得小家子气。许家的战士都外派驻守,呆在城中的都是些无用的庸人,老远闻到血腥味就开始瑟瑟发抖。
蒋少君披战甲,骑高马,圣剑门弟子满身煞气,这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入了城,可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平头百姓都吓傻了,纷纷逃窜进门,连窗户也不敢开。
许家的家主带着家族长老亲自迎接,仗势虽大,气势却压不过圣剑门。伊祁月看在眼里,又开始掩嘴偷笑,强烈的归属感让她早就认定了自己是圣剑门的人,能够看见自己家的比别人家的好,怎能不让她开心呢?
蒋少君下马上前,对着自己未来的老丈人,语气总不能那么桀骜,但是他稍微收敛的感觉还不如张扬骄傲的样子让人痛快,伊祁月听他说话总觉得想笑。他说:“从今日起,白莲教便没了。这是小婿给您老的见面礼。”
家主是个看上去很和蔼的男人,胡子垂在胸前,眼角有皱纹,身形十分挺拔,没有现出老态,听见蒋少君说话,先是一惊,很快改了表情,笑呵呵地说:“你们年轻人,就是雷厉风行,来,快进来,今夜有好酒好肉,给圣剑门的弟兄接风!”
许芳笑吟吟地跟在蒋少君身边,朝自己父亲眨眨眼,盈盈一拜,寒暄一番后,还是跟在蒋少君屁股后头,跟着他往圣剑门驻地走去。
一年来伊祁月一直呆在清云峰,看惯了那里的山山水水,听惯了水声潺潺、鸟语空灵,也习惯了身边时不时出现个幼年的夔,或者神态妖娆的美女蛇,突然被许家极其普通的青色砖瓦围着,要面对不会自由摇摆的花和不会哭的草,她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她也能自己找乐子,沿途摘了瓜果收藏起来,偷偷跟着珉耀宗带领的斥候部队。她把自己埋在马厩里,一边伸手去摸旁边棕色马匹的毛,一边想着偷看珉耀宗训话。
可惜情况出乎伊祁月的预料,珉耀宗太温和了,根本不适合训话,所以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说话的样子很粗鲁,但话糙理不糙。珉耀宗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站着,等到男子说完了,她才说,今天就到这里,按照我们排好的班进行巡逻,任何人不得有误,散会。
弟子四下散开,珉耀宗与那男子交代了几句,男子虽听着,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珉耀宗委屈地皱皱鼻子,打发他走,然后一个人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些弟子都走了,也没有人来跟她搭话。
她看上去很无力。
并不是你对全世界温柔,全世界都会回给你温柔的,傻瓜。伊祁月想着,猫腰钻出去,偷偷靠近想给她一个惊喜,可刚走出三步,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伊祁月一个趔趄,那人“哎呦”一声摔在地上,揉揉撞疼的肩膀,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声“那个,对不起啊,跑得太急了!”说完,就风一样跳起来跑向远处。
那是个有点稚嫩的女孩子,说不上貌美,却可以算是秀气,鹅蛋圆的脸,娇小的身板,看上去比珉耀宗不抗打击,可她却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活泼和明快。
她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了。
珉耀宗唉声叹气地走过来,抱住伊祁月,问她:“你都看见了?我是不是……是不是太懦弱了?”
伊祁月反问:“你吃苹果吗?”
刚刚那女孩的出现仿佛是个插曲,伊祁月很快就忘了,那女孩也是。
她是许芳同父异母的妹妹,名字叫许苓。她天赋极佳,却因为任性贪玩而不肯潜心修炼,导致修为不高,听说姐姐带着姐夫回来了,她开心得像是要疯掉,赶忙跑去与姐姐相会,顺便说说姐妹间的悄悄话。
从下午到晚上,话真是说也说不完。入了夜,关了灯,许苓跟许芳挤在同一张床上扯东扯西好久。某些话题,二人讳莫如深。直到夜深人静,远方传来夜枭咕噜噜的叫声,虫鸣都亮了,星星都出来了,她们才敢在这样的关口讨论一个天大的秘密。
许苓用棉被把自己和许芳的头都盖上,在被子里用气声说:“姐姐——大哥他……”
许芳听了一激灵,握住许苓的手,激动地问:“他怎么了?这次我回来,也没见他,他是不是怪我?——他一定是怪我了,说好的一辈子在一起,我却要做别人的未婚妻……可是、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呀,白莲教的势力已经这么大,如果我们再不寻求帮助,许家就灭了!”
“不是……”许苓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犹豫的时候,许芳又凑近了些,棉被里闷热的空气让两个女孩的头上面上都生了汗珠,许芳一着急,更是冒汗:“那是怎么了……他知道这馊主意是我出的?我们连圣剑门都瞒得住,怎么会瞒不住大哥呢?”
许苓嗫嚅着:“姐姐……圣剑门……圣剑门会轻易相信是白莲教主动攻击他们么?那个姐夫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嗯……他会不会已经看出什么了?”
许芳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娇嗔:“该打,左右白莲教也是灭了,就算这时候蒋少君反应过来事情蹊跷,也没法子了,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是不是?”说着说着,许芳发现自己的话题跑了偏,赶忙又勾回去:“好妹妹,告诉姐姐,大哥怎么了?”
许苓小声说:“前些日子……大哥出手救了一名土女子,那女子被豹子追,咬伤了,大哥带她回来养伤,这一来二去,就……就搞在一起了……那土女子怀了大哥的崽,大哥说……他喜欢那女的……想娶她……”
“爹没阻止?”
“咱爹……咱爹又不是他爹,怎么好去管嘛……”
“随随便便来个乡下女人,就将大哥的魂勾去了?当年跟我的海誓山盟呢?就这么算了?”许芳的眼中斟满泪水,她一脚踹开被子坐起来,眼泪流个不停,她抹着眼泪,灵动的神情变成了颓唐,她瑟缩着,哭泣着,许苓坐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说,姐姐,是你先与蒋少君宣布订婚的啊……可她说不出口,姐姐说她是为了家族昌盛,她可以算计白莲教伏击圣剑门,可以算计蒋少君灭了白莲教,怎么会不懂这将心比心的关系呢?
“我与他,只是逢场作戏啊……”许芳哭着,说着,许苓心疼着,却又一面觉得好笑。斟酌了半天,许苓才堪堪想出一句可以让自己姐姐安静下来的话,她说:“万一……姐姐……蒋公子的天赋、能耐、背景都比大哥要好,真的嫁给他,你也不吃亏,对不对……”
一墙之隔,彦柩哲的身影隐匿在白雾里,脚边趴着一只通身雪白、睡得不知晨暮的兔子。
看来,一切仍在计划内,可按部就班,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