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爬到驾驶座上,我不知道教练是怎样躺在副驾驶上,我听不见小胖在后面的惊叫和大喊,酒精麻木了我的头脑。我拉上安全带,踩离合挂档松离合。
浦桑像是我的老朋友,在皑皑的白雪里沉稳地挪动脚步。我慢慢抬起离合,最后完全放开。
速度表指针稳稳地停在5上。
“踩油门。”H教练嘶声说道。
我一脚踩下去。汽车前灯大闪向前一窜,强烈的推背感中教练的声音仍清晰可辨:“向左推向后拉到底,是二档。换完档离合松掉。”
我换下档位松开左脚。因为离合和油门搭配不好,车在路上哐当哐当抖了好几下,但最后还是平静了下来。速度维持在六码左右。
“向前推是三档,20码换;向后拉是四档,40码换;向右推向前带是五档,四档之后想换就换。”教练费力地说:“换挡就是给发动机放不同的齿轮:小齿轮扭矩大,但是速度低;大齿轮速度快,但是扭力小。轰油门是强行加转速。”
我踩下油门,连续变换到五档。速度表指针开始危险地转动,一直停到100迈的位置。窗外景物以可见的速度倒退,随着速度的增加我昏昏沉沉的头脑慢慢地清醒。
我看见那辆红色的跑车在闹市街头一路狂飙,紧跟着闯过三个红灯。那帮小子八成磕了药。它顺着翡翠路向北轰着油门跑到繁华大道后毫不减速,一记漂移开始向西飞驰。
“左打一圈要快,刹车踩死,手刹拉起来。”教练懒洋洋地说。
“我是不是在作死?”我郁闷地说。我在100迈的车速下狠狠踩刹车向左急速打方向,车外的景物像过山车一样刷就晃过去。汽车倾斜着对准左侧车道,速度降下40码。我一脚油门轰下去,指针立刻偏回80,对准那辆红车死死追了过去。红车里有人从天窗里钻出来,对我比了个中指。他们倒是没有加速,看来雪天开车也不是没有顾忌。
我刚这么想,就见那车后尾一闪,开始一点点拉开距离。我们一路绿灯闯过集贤路,前方车俩渐少。于是我们以120码的均速一前一后向西边暴走,谁也不知道谁先顶不住。
“你一直在作死。”教练寻到空隙点上一支烟:“跟我学车那些人多多少少给我塞过东西,你倒好,俩个月里连根烟都没给我敬过。你不作死谁作死?”
我笑:“有烟可不就敬?问题是我不吸烟。”
“我要你跟强哥学的就是这个。”教练吧唧吧唧抽着烟:“人这一辈子,本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他摇下车窗,狂风和暴雪瞬间席卷进来。他把吸了一半的烟丢出去,砸吧一下嘴:“本来想着今晚吃顿散伙饭,******人都聚不齐。小伙子你说句公道话,我是不是真想宰你们一顿?我吃你们多少?”
“没有。”我抹抹眼睛:“主要今晚下雪。你也知道,有些人住的远。”
教练嘿嘿一笑:“我往桌子上一坐,还真是有心扭头走。”
“您心里也别磕碜,现在人情可不就这么凉?”我方向盘微微一带,紧紧避过一辆渣土车。这一路跑下来感觉手上有八成熟了。
教练摆摆手:“训练场里我是你们师傅,考完试谁还认得谁,图这个热闹做什么?道理我都懂,这不是就剩半条命了么,穷发牢骚。”
我点头,红车仗着马力足,直路上甩的我越来越远了。
“你们以后不管开什么车,可别忘了我是你们启蒙师傅。”
“好。”
“师傅也有做的不对的,但不害你们。师傅想你们好。出去不要说师傅的不是。”
“好。”
“平地里干不过,前面是山路,看情况别它。”
“好。”
“不要怕。”他说:“我在副驾驶呢。”
他戴上墨镜,放平座椅,头枕着双手躺了下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坐起来冲到我耳边咆哮。
我不能松开油门,我不能减档,我不能犯错误。
因为教练坐在我边上。
……
“那****,还真开着辆浦桑追法拉利。”刀仔手伸出车窗向后比中指:“我们下车销丫一顿吧。”
“你刚刚捅死一个。”龙哥挠着头:“还想再捅一个不成?”
“老子哪天不捅几个人?”刀仔狂妄地叫嚣:“有武少保着兄弟怕什么,是吧武少?”
坐在副驾驶上的小芳惊恐万状地看着驾驶座上的青年。那人染一头白发,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
“你早晚给弄进去。”他懒洋洋地说,一边瞥向倒后镜。
那辆浦桑车打着远光灯沉稳地追来,远远看去,白色的车身竟有几分俨然的气度。
“追得上吗?乡巴佬。”他不屑地加六档,前方出现鲜亮的山路警示,他下意识地松开油门降低档位。
车头微微翘起,车速在坡道上开始降低。
武少知道,这段盘山路前半段是上坡,后半段是下坡。路况惊险,有的地方拿羊肠小道形容也不为过。有些窄路还是靠着山的急弯,在这里敢开上30码都是玩命。
“他居然不减速!”武少张大眼睛。倒后镜里白色的浦桑教练车气势汹汹地逼近,带着从容不迫的与敌俱亡的气势。
“还是下车揍他一顿……”刀仔叫道。
“你闭嘴!”武少喝道:“想玩命,就陪他玩!”
加档,轰油门,转速瞬间飙上三千。红色法拉利厉箭般冲上山路,教练车尾随而至,二者只隔一个车身的距离,在狭窄的山路上狂奔疾走。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在地面上,被车轮碾压成黑色的水。
武少扬起嘴角。法拉利在一段临崖路上不减速入弯,开始漂亮地漂移。这段弯路左侧山体向右弯,构成巨大的内凹弧线。突然刀仔像是被卡住脖子一样瞪大双眼,龙哥一看,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搞什么……”戛然止声。
教练车左轮不知道压到什么东西猛然弹起,因为速度过快轮胎一沾上墙壁就把车身掀上去。教练车贴在山岩上一路壁行,驾驶员但凡有一点减速的意向车都会掉下来。
但是他毫不减速!
教练车冷冷地向法拉利逼近,刀仔的内心几乎崩溃。这已经不是驾驶了,这分明是魔鬼在玩杂耍!
“干!”武少下意识地加速,法拉利性能优异,总算在毫厘之差中与教练车擦肩而过。
教练车就着右轮撞上一块凸起山石的机会弹起车身,顺利地回到地面上,依然开着远光灯全速迫近。
武少愣愣地瞪着前方。他怎么敢……
“过去!”龙哥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叫:“过了这段下坡前面就是直路!”
武少猛然惊醒!对啊!特么的从山路上下来平地上浦桑跑得过法拉利?
“快跑快跑!”刀仔抓着头发失声尖叫:“追上来了,要追上来了!”
“你特么给我闭嘴!”武少咆哮。法拉利轰鸣着飘过下坡弯路,与山体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
刀仔神经质地笑起来。龙哥松了一口气。教练车还在那段大弯路上方,明亮的车灯像一双冷冷的眼睛。
“晚上去找个地方洗澡吧。”武少虚脱道。突然那双眼睛向他们看来。
教练车右转,撞开脆弱的护栏笔直地向下方的车道飞来。漫天风雪随着暴躁的风压卷过它白色的车身,竟然在它身后拖出一个披风的形状。
包裹橡皮的车头精准地拱在法拉利脸上,将它别到山体上夹在中间。教练车缓缓减速,被拖动的法拉利心不甘情不愿地熄火了。
传来悠长的警笛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