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教练(差点打成贾琏)把车开俩圈后挪到倒车入库项目上,丢下一声“倒库”拂袖而去,于是所有人都没了跑全程的机会。我在众人杀人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坐进去,那一伙人好险没冲过来把车给掀翻了。
我们私下里在棚子聚头嘀咕,那时我才意识到H教练为什么那么火。那天早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孤苦伶仃地开车被堵在大铁门外,不得不拉上手刹下车自己开门。在轰着油门把车子预热完后等了近半个小时第一批学员才到,说着“不好意思来晚了”就往车里钻。我还知道那天早上在车上对每一个学员他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感觉到痛苦的不只是我一个。
不过教练不说话。他会做一些很激愤的事表明他心态很爆炸,但他绝不会说什么爆炸的话。只有沉默,沉默会让你觉得他很爆炸。
这就很干。要知道这样最后落实在我们头上的也不会是好事……
从那天起我就没有再迟到过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新的学员。并不是所有人都一心决意要尽快考试,也就是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来的风雨无阻,这样我就成为了少有的固定每天都来的学员之一,也就慢慢地追上了其他人的学习进度,脱离了新学员群体,相对地成为了资深学员。我想驾校应该是最欢迎我这样的人。
我们发现那天当着我们面耍飘逸之后H教练好像爱上了这项运动。从那以后他每天过来发动汽车后都会绕训练场跑一圈,速度在四十码左右。当然我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因为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刚起步时越来越不容易。他是在帮我们把汽车“跑活”。
不过教练做事从来不对我们解释。他每天做最多的是把手上的事情做完,把车开到哪个地方,然后吩咐我们做什么。这样有一天大概觉着时机差不多了。他把车开到侧方位停车项目边上。
“学侧方位停车。”他说。
那些新来的兴冲冲地跑到窗口边,一路上把我撞得像一只陀螺。我慢吞吞挪动到他们身后,看上去兴致索然。
教练简短地指着前面:“第二道线线尾。”
嗯,老规矩,第二道线线尾。从来都是第二道线线尾,我就知道是第二道线线尾。
“方向对准别跑偏,停车到哪里?知不知道停车到哪里?看清楚了……”
我连忙把头塞进那帮争先恐后的新学员中间。
“这个位置。”他指着副驾驶一侧车窗的后下角:“对准库角……”
他踩离合踩刹车,方向盘右打一圈。
“挂倒档,看左后视镜。数库口处虚线,直到露出第三道白线。”
我从这里又开始抓瞎。我跟在别人后面像模像样地点头。“露出第三道白线就回正,给我听好!然后把头伸出来看!不然你什么都看不见……”
他翘起头伸出窗外,直勾勾盯着倒后镜:“慢慢松离合往后走,直到后轮轧白线,懂?”
这个我真懂。一群人连忙点头。
“左打死。”他坐回去以一种打人的架势把方向盘飞速往左打:“车正停。”
“就这么简单。”他冲我们摊开双手:“不会是笨蛋。”
“下一个环节。”他挂上前进档开始出库:“注意引擎盖右边的棱越过第二道线线尾。回正后再向右架一圈,车正回轮出库……好就这样,现在换你们。”
我吃过亏,二话不说掉头钻进人堆里面。一个跃跃欲试的女孩钻了进去挂档起步,不一会儿被他骂得形神俱灭。
在训练过程中除了女生我们一般不坐在后排上。私下里我称那些喜欢赖在后排上的女生“搭便车的”。搭便车最积极的是小芳。
我在侧方位边上目不转睛正襟危坐。教练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放平的座椅上,小芳坐在后面顺手搭着他靠背的头枕,一边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开车的时候她说的东西一般从我耳道里过一遍就出去了,很少有什么进我的脑子。教练有时候会和她谈一些资深学员报名考试的事情,这个时候我会稍稍竖起耳朵。
为了确定能挂上档我板变速杆时会非常用力,这个特点有一次被他发现了。
“手脚放轻,板坏了你赔……”他掉头对小芳说:“这货少林寺出来的……”
少林寺有这门功夫?
就这样有一天教练问我们要不要考试,一群人措手不及。我是觉得自己项目还没学完,心里有点没底。
“学会倒库,其他项目集训几天就行。”教练这么讲。那我就报名了。
他开始挨个问其他学员的意向,他觉得哪个学员差不多就会不停怂恿他报名,这样很快就把手上十三个名额补满了。他拿着报名表去找行政办公室,我呆头呆脑地揪住旁边人问:“喂,咱们是真能过吧?”
天越来越冷,不过不怎么下雨,这很好。
“我们都知道。”我们围成一圈,在中间教练懒洋洋地说:“我们在这儿学的东西就是用来应付考试的,特别是科目二,摸摸车找找手感罢了,等到你们拿到驾照就会发现现在学的东西是****,而且这堆****你一坨也记不住。但你们都知道科目二过不了谁都别想学科目三,所以都给我脑子放灵活嘴巴放勤快点。不懂要问,别在中间滥竽充数——说的就是你!”我晕乎乎被揪出来:“脑子不行还不学别人虚心一点!”
“我们开诚布公地讲。你考试过了我能拿奖金,你拿驾照,我们皆大欢喜;你考试没过我扣工资,你浪费时间,我们不共戴天。而且谁要是毙掉了……”他狞笑:“想再排到机会上车,等半年吧。”
“他恐吓我们。”我们散开向棚子走去,Z叔不以为然:“我看他敢不敢。”
“驾校里就是这样啊。”G叔忧心忡忡地点上一支烟:“不卡着你,教练哪来的油水?”
“现在驾考改革,一大堆小驾校都出来了。驾校再这么搞,等着关门吧。”
“说的也是,我们这个年纪被训得跟孙子似的……”
“谁说不是?我们不就是不会嘛,会就不跟他学了,交了钱还过来讨骂,你看他那个大爷样……”
“老Z啊,咱们都不是小伙子了,私下里发发牢骚就好了,别真跟他杠。没几天就考试了……”
“嗨!我这点定力还能没有吗?”
“啊!!!!不学了!”Z叔坐车里愤恨地大喝。他拉上手刹,解开安全带,怒气冲冲地跑出驾驶室对H教练大喝:“你TM牛什么牛?”
这天练倒库,这一直是Z叔的弱项。这天他又把车倒到路牙上。H教练提着一只顶端包着胶布的塑料棍对他指指点点,最后一怒之下扬起棍子“啪”一声摔在Z叔前面。棍子砸在挡风玻璃上弹出去落到一旁。
然后就爆炸了。
H教练铁着脸站在路牙上。Z叔在旁边跳脚大骂,掏出手机给校长打电话,一边气冲冲往门外走。
教练点上一支烟,示意我们几个年轻人去拉一下他,自己背过脸去走到一边。我夹在一堆人中间被挤到Z叔身边,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劝。很难说我当时是什么感觉,我又觉得荒谬又觉得理所当然,好像还有点小痛快?不过理智告诉我得把Z叔劝回来,不然对谁都不好。
“他太气人了!”Z叔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太气人了……”
“我们这儿谁没被他训过?”G叔一脸为难:“大家不都一样么。老Z,我们都这个年纪了……”
“过个把星期就考试了,科目二考完大家一拍俩散不就清静了?都这个时候了,何必呢……”
大家捡着好听话把他拽回来。H教练站在一边,阴沉着脸。
“你要是一早说不学,都好讲。现在我们名字已经报上去了,你不学怎么办?你不学没错我倒霉,但你也算缺考,我们俩都没好。反正就这俩个星期,我们给它学完可好?”
Z叔垂着脸不说话。我们离开倒库项目,开始跑S弯,大家就簇拥着Z叔跟在车后面,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G叔跟Z叔搭话,Z叔勉勉强强答了俩句。我没想到H教练捡气氛缓和下来这时候居然撂狠话:“而且我们在这里吵吵嚷嚷不合适,大家都要学车。你要是不服气我们约个地方茬架,约多少人算多少人,没跑的……”
这人典型地死要面子!我怕事态失控连忙转移话题:“想想教练每天早上第一个过来。哪个教练来这么早?”
“说的是!”教练马上顺杆子爬:“我天天第一个来图什么?不就是想让你们多练一会?我不说你们行不行?我不讲你们你们记得住?嘴唇上皮都磨破了,结果同一个错误不停犯,站在我立场上想想我急不急气不气,是不是?像这样科目二能过?我也想你们科目二顺顺利利地知道吧,你们过了我也有奖金,大家皆大欢喜。”
顿了顿:“然后哪天想起我了给我送条烟,我也高兴你也高兴。”
我想Z叔的香烟他是别想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