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信回到教室还没来得及坐下,陈歆然就问他李新宇有没有回信。经女生这么一提醒,他才猛然想起这件被意外打断的事,连忙重新掏出手机完成写到一半的消息。
“哎,你干嘛老那么关心他啊?”跟陈歆然同桌的男生不怀好意地笑着,“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我不瞎。”
“哎哟上次人家生病你还给他送巧克力呢!啧啧啧!”
“送巧克力怎么了?”
“对啊,送巧克力怎么了,”夏侯信插嘴道,“赵凌云早上还送我一条呢。”
后排男生顿时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瞧,同学之间送送巧克力多正常,”陈歆然合上手中的牛津高阶字典,“而且,你没学过糖分是维持大脑运转的重要养分吗?”
“好好好,我没人送巧克力,脑子缺糖说不过你们,行了吧?”
抱着手机的少年暗笑一声,从包里摸出好友强行塞给自己的甜食放到身后人的课桌上。
“喏,给你补补脑。”他话音刚落,肩膀上就挨了一拳。
事情有时候总是毫无征兆地朝着自己预料相反的方向发展,头天晚上辗转难眠的夏侯信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天他会跟苏榭坦白一切。现在回头看过去大半年里的各种挣扎和小心思,他只觉得自己太蠢。他很少体会过将心事说开的通透感,不禁望向剧本中女主角的方向,默默感谢她的通情达理。
生命难得经历如此重要的相遇,这个人将他从泥淖中拉出来,给予他真正的希望与爱,今后也将带领他继续前往更广阔的世界。放下心结之后,他有一种站在高山之巅眺望流云变幻的大气磅礴感。
原来即便是他也可以很投入地去爱一个人。
整个下午他都处于一种窃喜的状态当中,将迟迟不回消息的同桌完全忘在脑后。一直到晚自习放学,他往挎包里塞课本时碰巧注意到手机震动了两下,他这才想起还有李新宇翘课这档子事。他看了看消息,果然是同桌发来的。
“歆然,”他叫住忙着收拾书包的女生,“李新宇说他睡过头刚醒。”
“你信吗?”她反问道,少年摇头。
“明天你记得好好教训他,对了——”陈歆然想起什么,指了指李新宇桌上一堆新发下来的练习卷,“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这个问题夏侯信还真答不上来,但他明白女生的意思,就摆手说这时候送过去除非这位大神被点了勤奋穴否则根本别指望他会乖乖写作业。女生点头表示赞同,就埋头继续整理凌乱的桌面。不远处的赵凌云隔空朝夏侯信喊了一嗓子,催他动作快些。少年收进最后几本练习册,拎起挎包就往好友的方向小跑过去。
他料到路上赵大少爷必定询问苏榭今天找他什么事,他一直在脑中挑选五花八门的借口理由,走到自行车棚边他忽然哎呀一声。
“被蚊子咬了?”好友解开自行车锁,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谢谢关心,我从小就不招蚊子,”夏侯信白了对方一眼,“我刚想起我早上是坐地铁来的。”赵凌云听罢,一脚踢开自行车后轮的支撑架,把车倒着推出来在他面前调了个头,拍拍后座说:“走啊,我送你到新街口。”
新街口是两人回家的必经地点,他们每天都在那里调头道别。
“不了,那边地铁站人好多,”夏侯信提了提肩膀上快要滑下去的挎包带子,“我直接从校门口的车站回家。”他说着猛然发现好友脸上闪过一个微妙的神情,他即刻反应过来事情哪里不对劲,因为苏榭平时也乘地铁上下学,他今天被女生叫去单独谈话,现在又选择和女生相同的交通方式,尽管一切真真切切纯属巧合,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任谁都该多想几分。意识到这点的他正想改口,对面的赵凌云居然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那明天见”,接着他就眼看着那个少年单脚踩上踏板,另一只脚往后猛一蹬地,凌空跨过坐垫,手里的龙头同时拐向自行车专用通道。
他内心靠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扣住对方的后座。他力道不大,却干扰了自行车平稳的初速度,好友还没挨着踏板的那只脚慌忙点地平衡重心。跟在赵凌云身后的学生纷纷紧急刹车,有一辆却还是差点和他们撞上,好在车主经验丰富,龙头及时一摆,避免了人仰马翻的惨剧。确认安全后,那人直接冲半途冒出来的少年爆粗口。
“妈的!你脑子有病啊!”赵凌云也扭头骂了好友一句。
夏侯信没料到自己这一扣居然能有这么大威力,而且刚刚的确太惊险,忙不迭向四周的学生道歉。单脚撑地的男生等这位猪队友结束了公关赔礼模式,不耐烦问了句你想干嘛,声音中夹杂着尚未平熄的怒火。
“对不起嘛,我错了,”夏侯信将挎包从肩上摘下来抱进怀里,大大方方在后座坐下,“你送我呗。”
赵凌云冷哼一声。
“你差点就害死本少爷,居然还有脸让我送你?”
“不如改天我把那箱子书扔河里算了,这样也不用担心被家长发现。”
男生一听,立即换上谄媚的嘴脸。
“哎哎哎别别别,老大老大,我跟你开玩笑呢!别说新街口,就是送货到家都没问题!”
“谁要你送到家了,快走别挡路!”夏侯信说着往司机的后背来了一拳,好友吆喝一声“得嘞”就踩下了踏板。
比起李新宇和张秦,夏侯信明显感觉自己在没心没肺的赵凌云面前更放得开,他不需要维持正儿八经的个人形象,可以放心地说脏话耍小脾气,毕竟好友比自己蛮横不知多少倍,自己这点赖皮技巧在对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经过学校附近的麦当劳,赵大少爷照例钻进去买了包薯条。
“李新宇今天怎么没来?”他叼了一根薯条,反手把盒子递给后面的人。
“刚刚收到他消息说他睡过头。”夏侯信接过薯条也吃了两根。
“依我看,他不是忽悠你就是又犯病了,”赵凌云转过脸快速瞄了眼薯条盒子的准确方位,然后单手从中抽了一根,“哎,我问过我家私人医生,他那病好像挺麻烦,一辈子都离不开胰岛素,跟抽鸦片似的。”
“别用那么奇怪的比喻行吗?两件事完全不具可比性。”
“意思差不多就行。”
赵凌云说完这句竟然就再没了话,也不伸手继续问夏侯信要薯条。后座的少年大约知道前面的人在琢磨什么,想了想,说道:“你不好奇今天苏榭为什么找我吗?”
自行车缓缓停下,交通信号屏上显示着令人灰心的等待时长。
“和我有关吗?”
“呃,也不是。”
“那你不用告诉我了。”
男生惊讶地问为什么。
“她单独找你商量事,说明她不愿其他人知道,”赵凌云咳嗽一声,“——好吧至少她只希望你知道。”
“所以呢?”
“所以啊,我不打听了,尊重小姑娘的隐私,”好友说着,转身抓了把薯条,“妈的,你怎么吃那么快?”
“我都没怎么吃啊。”
“那怎么少了那么多!”
“怪我咯?”
赵凌云哼了一声,继续看向马路对面。
“你还喜欢她吗?”夏侯信问。
“别谈感情,多伤钱啊!”
对方虽是开玩笑的语气,少年仍听出来无奈的真情实感,一时间他的自责心又涌上来,他竟然背着好友跟好友喜欢的人表白,且不提自己出尔反尔,本着公平竞争的原则,他也至少应该让当事人知晓他这个潜在对手的存在,他无法原谅自己背后捅刀的行为。侧身拿薯条的赵凌云见他皱着眉头不做声,讥笑道:“干嘛一副便秘脸?”
“好歹在吃东西,你不觉得恶心吗?”
“嗯?恶心是什么意思?”赵凌云故作无知地舔了舔沾着油盐的手指,夏侯信看得实在反胃,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扔给他。
“哎哟我去,这纸还带香味。”
“我妈买的,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男生耸肩,垂下眼擦手。
“我考虑了一下,我还是暂时不告诉你今天我们谈了什么。”
赵凌云抬起眼,饶有兴致地别过脸看他。
“为什么是暂时?你们难道合伙安装了定时爆炸的核弹?”
“差不多吧,你现在可以开始倒计时等待见证地球毁灭的那一天了,”夏侯信用下巴指了指交通信号灯,“该走了。”
赵凌云扭头看了眼绿灯,将手里的纸巾胡乱揉成团,四下张望,忽然得意一笑,瞄准三米开外的垃圾桶投篮。纸巾不比皮球,先天不足决定其动能必然输给重力势能和空气阻力,加上初速度严重不足,那团纸划过一道抛物线,在离目标还有半米的位置疲软坠地。
漂亮的篮外空心。
夏侯信沉默了一下,鄙视地瞥了眼身边目瞪口呆的赵凌云,上前把那个纸团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今天晚上的风怎么那么大。”好友一脸正经地嘟囔,待后面的人坐稳,一蹬踏板,自行车才又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