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最后一天，苏榭拿着写好的小说将夏侯信约在了他们经常去的那家书店。这是一个关于双重人格的故事，情节紧凑离奇，夏侯信几乎不作停歇，一口气读完全部十万字。
“太棒了！简直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这种棒，”少年将打印稿递还给女生，“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好看到令人发指。”
接过稿纸的苏榭粲然一笑。
“咱们之间就别讲客套话了，我想听听你的修改建议。”她说。
“还需要修改？我觉得已经够好了，”少年挠了挠头，“我平时不太看小说，可是你写的故事很棒，真的很棒，如果你出书我一定买。”
“你不用买，到时候我送你签名版。”女生调皮地眨了眨眼，夏侯信不由也笑了，说一言为定。
接下来，两人互相交流补充各自的假期生活。苏榭爆料说除夕那天卫东跟钟宁互相表白，赶在高中的尾巴上凑成了一对儿，夏侯信表示相当惊讶，说平时根本看不出俩人之间有什么“异样”，女生就笑他在这方面足够迟钝。谈了一番好友的八卦，苏榭随后告诉夏侯信，父母已经决定在她高考结束之后离婚，互相约定女儿备考时间里不再争吵。而且，家长并没有让她知道“临时停战协议”的打算，这还是女生偷听大人们说话时了解到的信息。夏侯信不知说什么好，自家爸妈偶有争执，但也没到非要离开彼此的地步，他一时竟然有些沮丧，生活在相对平和环境里的自己无法很好地站在苏榭的立场体会这种来自家庭的压力。他只能尽量说了些安慰女生的话，苏榭反倒表现得出奇镇定，好像早已习惯亲情中的瑕疵纰漏。对比那个在礼堂角落偷偷掉眼泪的少女，夏侯信意识到苏榭也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再联想到其他朋友的变化，他不禁开始好奇时间会把他们这群人磨成什么样。
考虑到苏榭并不是张秦交往圈子里的一员，夏侯信将发生在李萧然和张秦身上的事简要讲述了一遍，听得女生唏嘘不已。
“我有个初中同学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同于其他人的性取向，寒假偶然见到她，她说已经和家里谈清楚，父母都表示理解，安慰她不要有太大压力，”苏榭说，“我觉得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要是当时我主动一些就好了，至少跟我朋友的父母好好谈一谈，”夏侯信感慨道，“他们都是本性善良的人，讲道理的话多少能听进去一些，起码我朋友不用不辞而别。”
苏榭眉头微蹙，露出无法赞同的神色。
“这不是你们任何人的责任，毕竟结局总由各种可控和不可控的细节推动，你很难照顾到每个方面，而且我一直有个挺悲观的观点，你应该不大乐意听，只是现在讲出来也勉强可作为一种解释说明。”
“什么观点？”
“相遇的人注定别离，你没有办法掌控身边的人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分道扬镳。”
少年愣了愣，而后默默点了一下头。
“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就该彼此珍惜，别到离去时懊悔遗憾。”苏榭眼里闪烁着温泽柔和的光，夏侯信听出女生话中有话，心脏随之往下一沉。
二人之前偶然谈到理想的大学，苏榭已经明确给出了目标，而夏侯信仍在考虑之中。原本在他心里，他将他和苏榭之间的关系类比为对数函数的图像与y轴，相近且永不相交，随着x值的变化，图像与y轴之间的距离将越来越远。他听到对方这么一番话，随即明白在苏榭眼里，她与他似乎也已注定了形同陌路的结局。
他们几乎摸到横亘在二人中间的空气墙，只是他和她都愿意保持现状。一切的确已是最好的安排，夏侯信这样想到。
开学不久，中学生冬季篮球联赛开打，李萧然的突然转学迫使二中篮球社不得不临时换上备选队员以填补正选里的空缺。开会换员那天夏侯信假装去社里找两位学妹商量事情，实则擅用前任社长的身份作为镇场“吉祥物”，他到了之后发现张秦居然也在，两人不由默契地相视一笑。李萧然这种令人费解的离去方式招来不少好奇心，索性同班的知情人脾气都不错，面对五花八门的猜测非议还算沉得住气。
返校之后时间过得尤其快，转眼第一次月考落下帷幕，意外的是，常年稳坐第一名的李新宇这次居然滑出了年级前五十。夏侯信在公布出来的优秀排名情况表上没有找到同桌的名字，诧异地询问对方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李新宇懒洋洋地白了他一眼，掏出自己的成绩单给他看。少年一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名次一栏里赫然写着135。他知道就算李新宇再怎么不走心也不至于考出这种成绩，莫名其妙问了句“你这走的是什么路线”。
“我最近得低调一点。”李新宇轻描淡写地答道，顺手把成绩单对了对折，打开来又折回去，反复两三次便停下来，看神情像是在思考什么。夏侯信想起去年夏天同桌弄伤手那件事，于是追问道：“因为你爸妈要你去维也纳学钢琴？”李新宇凝视手里的纸头，并没有立刻回答，夏侯信没辙，只好又用手里的笔戳了戳同桌。
“你会折飞机吗？”李新宇岔开话题问道。
“啊？”
同桌鄙视地看了看他。
“会就会，不会就不会，啊是什么意思？”
“我会。”
李新宇将手里的成绩单塞到他手里。
“你折个F-22来瞧瞧。”
F-22是指战斗机型号，夏侯信一听不由翻了个白眼，叠了个最简单的飞机形状然后手腕轻轻一投，纸飞机就稳稳落到了李新宇眼前的课桌上。
“简化版F-22。”他揶揄道。
“你真缺乏幽默感。”李新宇粗鲁地将飞机收进笔袋，全然不顾纸头明显多出来的长度。夏侯信看着那成绩单扭曲变形，心里涌上一阵无名同情，不过这和成绩单没有关系，他的同情仅仅指向成绩单的主人。
“你还没回答我呢，”少年点着桌面说，“为什么最近要低调一点？”
“你不都自己讲出来了吗？”李新宇以无比鄙视的目光斜视旁边的人，自习课的上课铃声适时响起来。因为并不是正课，学生们表现都比较散漫，即便打了铃，趴在桌上睡觉的仍继续睡觉，聊天的也没停下，教室里显得闹哄哄的。坐在李新宇后排的女生从室外回来，见二人一副拌嘴中的神情，大约平时见多了他们互相挤兑，脸上条件反射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陈歆然同学，憋笑不利于身心健康。”李新宇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好好好，我不笑，”女生一边说一边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李新宇，你不知道，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在议论你这次的成绩。”
夏侯信心说，干得漂亮，好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是可以随性掌控自己排名的男人。”李新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
“你不要紧吧？最近总看你没什么精神，”陈歆然将一份作业本轻轻拍到男生肩膀上，“帮我传给前面的小冉。”
“他什么时候有过精神？”夏侯信插嘴道，身边的传递员不由扭头白了他一眼。陈歆然嘿嘿笑了几声，又对李新宇说道：“你得注意给自己减压，体育课别老坐在场边发呆，偶尔也跟大家一起运动运动。”
此话一出，两个男生都有些讶异。
“你暗恋我吗？为什么连体育课都盯着我？”李新宇转过脸，饶有兴致地说道。
“去去去，说得好像谁愿意看着你似的，”女生一脸鄙夷，“所有人都在场上活动，唯独边上木呆呆地蹲个大活人，看不见才有鬼了。”话题中心人物听罢，顿时就一脸懒得搭理对方的表情，以手臂当枕头往桌上一趴，像完成每日任务似地打起了瞌睡。
李新宇不参与体育课算不上新鲜，据说原因是为了防止钢琴手意外受伤，于是，体育便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个天才少年唯一的吊车尾科目。夏侯信也认识其他弹钢琴的人，他们可从来不像同桌那样“娇贵”，该玩的项目照玩不误。他觉得，李新宇应该只是单纯不喜欢体育给人的那种激烈竞技感，他听说同桌在以前的班上曾用旷课的方式抗议班主任强行要求其参加运动会的决定，老师的想法是不应该浪费任何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且体脂率位于正常水平的男生，偏偏这个死脑筋李新宇最擅长的就是无视旁人坚持自我，逼得班主任最后不得不妥协。
见朽木心安理得地选择继续当朽木，夏侯信和陈歆然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忙起各自手头的事。就在此时，教室门口忽然传来学习委员的声音：“李新宇，吴老师叫你到办公室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