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信转身看向她，意外发现对方竟满脸焦虑。
“怎么啦？”
“我觉得我没气场，镇不住他们。”
“你说演员？”
“嗯，七班有两个演小品的女生好像一直不待见我，之前新年晚会的时候还在后台跟我吵过一架……”
夏侯信从没听说有这回事，于是先点头答应下来，不等他询问详情，二人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他便冲女生递个眼色示意稍后继续。赵凌云见苏榭回来时脸上一片阴云，完全搞不明白状况，半开玩笑地问怎么这螃蟹像是被人掐了背壳，畏头畏脑的。苏榭压根儿没心情搭理他，夏侯信见状，经过好友身边时往他肩头捏了一把。赵凌云傻愣愣地看了看夏侯信，又看了看苏榭，然后自讨没趣地将脸转回去。
不多时，英语老师抱着教案走了进来。夏侯信脑子里回味着苏榭的话，不留神自己放空的视线落在了老师身上。那老师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准备上课的动作，便冲他礼节性地笑笑。夏侯信被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无声的招呼吓了一跳，忙不迭调整为交际模式，回笑里却还是带了些慌乱和尴尬。讲台上的人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见自己得到了回应，满意地拿起粉笔转身往黑板上写字。
少年心神未定，一个纸团倏地从前面滚落到自己桌面上。
——苏螃蟹怎么了？
他看着好友潦草的字迹，心下凛然，提笔问他礼拜三放学后是否得空陪苏榭一起去文艺部开会。趁老师写黑板的功夫，他将纸团一个吊射弹回前面人的课桌上，很快他就得到好友一个表示OK的手势。他冲旁边全程注视二人互动的苏榭微微一点头，大意是让她安心。女生不知道纸条上的内容，面对同桌的眼神安慰她只好勉强以笑容作为回应。
篮球社在每周二放学后有固定的社团活动，夏侯信不可避免再次与魏安妮碰面。听过张秦那番爆料之后他始终有些不知道要以什么表情去见学妹，然而这种事也的确没什么办法，人活着总不可指望事事如自己所想，现实太现实，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他不经意瞥见女生一如既往与众人打闹，心里只希望张秦能够委婉转达自己的态度，以减少当事人的心理负担。
活动结束后夏侯信照常和赵凌云结伴回家，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走到自行车棚边，少年掏出钥匙正专注开锁，听见一旁的好友发问道：“苏榭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他摇了摇头，将摘下来的U型锁扔进自行车置物筐里。
“我不知道，她只说自己没气场，镇不住演员。”
赵凌云皱了皱眉头，似乎在琢磨什么事，他难得露出这副认真表情，夏侯信就开玩笑说怎么那么在意是不是看上这姑娘了。好友腾出扶自行车的手，猛地往他肩头抽了一把，怒道：“去去去！你才看上她了！”少年注意到对方嘴角难掩的笑意，心说凭你这道行还想糊弄我。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慢悠悠交代道：“明天的会上有什么意外，你记得及时站出来主持场面，我也好顺便检验检验副主席的实力。”
“噢？主席您这就准备退休了？”
“老了，未来毕竟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少年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声，然后用力一蹬踏板，直往学校大门而去。赵凌云见状也不甘落后，单脚上车便追了上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呢？
好友故意惹少女生气，借了她的书拖着不还，喊她绰号，食堂买饭明目张胆加她的塞，却又在路过校园表扬榜时，傻盯着“晨曦杯作文大赛一等奖苏榭”一栏会心一笑，或是在她面前故意闹笑话出洋相，专注看她提笔修改自己句法凌乱的文章，明明认过的字念过的书也要装不懂，而后嬉皮笑脸等她教训自己。
夏侯信不好八卦，不代表他对这类事反应迟钝。他想起不久前赵凌云告诉他，班里有人传他和苏榭的小绯闻。他觉得，这大概是好友以一种自认聪明实际傻到家的方法在试探自己。好像大家普遍认为，同桌的男女生更容易日久生情。
抹去种种表象，便不难看清事情本质——赵凌云喜欢苏榭。
礼拜三中午，体育部部长拿着一叠文件找到夏侯信，说是两个年级的运动会报名情况都统计完毕，趁早给他送来。夏侯信说了些表示感谢的话，看也不看就把文件塞进自己抽屉里。他送走了体育部部长，回头继续帮苏榭整理会议提纲。赵凌云全程一直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冒两句毫无意义的评论。见苏榭对好友面露不满，夏侯信赶紧解释说赵副主席主动要求开会时临场帮忙，少女听罢明显尴尬，却又拉不下架子表示感谢。好在那愣头青蛙只顾说俏皮话，叫她不用担心，有他在，看谁不服管。
到了下午，一天结束的铃声刚响过，夏侯信、赵凌云和苏榭就拎着书包直奔文艺部办公室。学生会自从由政教楼搬到教学楼五层之后，每逢放学后举行会议，与会者们就得先打一场艰苦卓绝的百团大战。这时间多半是人流汹涌，师生们都往楼下去，唯独他们要逆着潮水往楼上奔，半道指不定还得停下来应付熟人的招呼。三人今天也费了一番功夫才顺利到达教学楼五层，不知是不是因为学生会本身就带些高处不胜寒的气场，整条走道出奇的凄冷，楼下嘈杂燥热的人声似乎都远去了。夏侯信一路过去，发现好几个部门办公室的大门都紧闭着，唯有纪检部例行运作。他并不意外，因为纪检部部长每天都要整理干事交上来的班风评定情况，以便周五例会之前统一制成总表。他往办公室里一瞥，果然看见部长和两个干事正对着电脑录入数据，跟他们日常寒暄几句，少年与好友继续朝前走去。
经过纪检和组织部，接下来便是文艺部的办公室。苏榭用钥匙开门将二人领进去，招呼他们往沙发上就坐，自己则着手整理凌乱的办公桌。赵凌云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假装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哎，螃蟹，别板着脸啊，你好端端一小姑娘干啥不好非要学夏侯，成天跟哲学家似的，吃饱了没事就爱皱个眉头瞎琢磨！你说，你这还没上场，自个儿倒先丢了谱，不就开开会摆龙门阵嘛，到底有啥好怕的！反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对于那些恶意捣乱的***分子，咱手起刀落，先砍再说！”
旁边的少年内心啧了一声，心说这赵青蛙，讨好美人非得顺带踩哥们儿一脚，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赵凌云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即为朋友往朋友肋上插刀——的做法，神色淡定地补充了几句安慰少女的话。苏榭对二人笑笑算作感谢，赵凌云刚想张嘴接着说，门口方向却出现了一个学生。女生知道他是某台节目的参与者，随即切换到工作状态，客气地让他随便找地方坐。副主席见来了外人，也自觉聊起了其他事。
陆陆续续，参与成人礼的部分主要演员都赶到了办公室。三十平的小空间渐渐拥挤起来，连沙发扶手上都坐着人，好几个没位置的只能靠窗台站着。
典礼一共十台节目，一二年级差不多对半分。分辨与会人员的年级很容易，那些看起来畏畏缩缩只和旁边人聊天的多半是一年级，而二年级的学生则相对“老油条”一点，一是因他们跟在场的三位头头并无年级差别，二是他们也基本摸清了头头的脾气，再加之当着学弟学妹的面总想抓紧机会出风头，言行举止当中都有些自由散漫。
等文艺部的干事也到齐，苏榭开始按照名单清点人数。
“哎哎哎，没到的举个手啊！”赵凌云从话局里抽出空来，冲闹嚷嚷的学生们喊了一嗓子，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少年洋洋得意，扭头却见苏榭眉头紧锁，就挤过去问她还缺谁。
“七班的吴尚瑜和丁尧霜。”少女说完，掏出手机在社交软件的工作群里翻找起来。
“你们统计过演员的联系方式没？”夏侯信问。
“有，但是部长忘记给我了。”
按照文艺部部长中午的说法，这个时间她正好在飞机上。夏侯信试着打电话过去，果然只得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他转而直接问屋子里的人，谁有吴尚瑜和丁尧霜的电话号码。
“我之前看到她们好像去运动场了。”一个男生说。
“今天足协有临时训练，肯定去看帅哥了吧？”
人群里又是一阵笑。
夏侯信啧了一声，这时，苏榭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表示已经给二人发去消息询问。
“这都过了快十分钟了，别等她们，咱们这儿事情先说着，别耽误大家的时间。”赵凌云建议说，苏榭点点头，招呼众人安静下来，按照准备好的提纲逐一讲解。
在策划案完全成型之前，文艺部已经初审过报上来的节目（其中大部分是策划案形式），从中筛选出了十项，不过这道筛选只在主题和形式上把关，其中的化妆、服装和场地需求之类的细节文艺部还未能一一落实确认。苏榭指出各个节目初审时在这些方面所欠缺的部分，让他们重新调整安排，并约定验收排练成果的时间。此外，她大致梳理了一遍节目之间的转场衔接方式，对其中两台舞蹈和独唱节目给出了关于新的入场方式的建议。最后，她将策划案的复印件交给四名主持，因为文案中附有开场白以及比较重要的转场词，她要求他们以此为基础整理出恰当得体的主持演讲稿。
大约是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亲自临场监督的原因，会议进行得十分顺利，即便中途出现意见分歧，众人的讨论气氛也极其平和。待苏榭交代完所有事项宣布散会时，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缺席的两个女生始终没有出现，手机消息也不作任何回复。少女不由有些沮丧，赵凌云安慰说总不能事事完美，等第二天直接去七班找她们面谈。
“今天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天，”夏侯信想了想，然后掏出手机，“越是迁就她们，越不利于苏榭建立威信。”
少女愣了愣，像是不太赞同他的强硬态度。文艺部部长的手机依然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夏侯信若有所思地点开了自己的通讯录。
“你打算怎么办？”赵凌云问。
“学工办那边有学生信息登记表，我让小林老师查一查她们家里的电话。”
好友一声我靠喊了出来。
“哎哎哎，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他手忙脚乱阻止对方按下拨号键，“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对女孩子这么残忍小心将来找不到媳妇儿！”
“就算找不到也不关你事。”少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夏侯，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她们肯定会更讨厌我的。”苏榭说。
两个男生听到这儿，不约而同问起女生她们之间到底有何渊源。苏榭犹豫了一下，缓缓叙述道：“上次新年晚会前审节目，她俩交上来一个小品本子，部长觉得不错，可是我认为里面网络用语太多，不适合在晚会上表演，因为那次晚会不是来了许多老校友么，学校要求的整体定位就比较正统（男生们一起点头），我坚持没让这个本通过，估计因此得罪了她们。晚会当天，她们跑到后台去找认识的演员朋友聊天，有点妨碍到我们维持现场秩序，我当时说了她们几句，让她们回自己班上去，她们不服气就跟我吵了起来。”
夏侯信内心啧了一声，心说还真是典型的女生之间的矛盾。
“我以为多大的事呢！”赵凌云松了口气，“哎，螃蟹，你没错，她们就是小心眼！”
“我倒觉得你有一点没做好，节目报上去还要给老师审核呢，你没必要把关那么严格，”夏侯信说，“部长认为没问题，你身为副部却还要掺和一脚，她们不服气也是人之常情。”
不等苏榭作反应，赵凌云抢先表态道：“我不同意，对的就是对的，不对的就是不对的，这是既成事实，难不成一切都要靠权力大小来决定？”夏侯信瞥了他一眼，耸耸肩说：“你不经常跟你老爹跑场子吗？为人圆滑的道理你都不懂？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凡事都没必要那么钻牛角尖，即便涉及原则，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直截了当表达意见无论如何都不可取。”
“喂喂，这跟谈生意是两码事吧？你别动不动就把事情往我爸他们那种圈子里套，”赵凌云一本正经说道，“学校的环境简单太多，要是人人装聋作哑只顾讲客套和气，那才真没法儿开展工作。”
夏侯信不咸不淡叹了句学校其实就是个小社会，好友皱起眉还想反驳，苏榭见气氛有些升温，连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别吵别吵，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明天去七班找她们吧，今天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家了。”
按照夏侯信的作风，这件事绝不可往后拖延。他认为，工作中就应该及时反馈问题，拖泥带水不利于维护团队秩序。既然提前约定好了工作，不论谁都必须遵守时间，该来的不来，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负责人还得浪费自己额外的时间和精力单独去找这些半途跳车的商量细节。过去的误会可以不计较，但这些人把个人情绪带进工作，作为管事的显然不应该挨到秋后再算账。不过眼下女生话已说满，少年没有多劝，应着声和朋友们一起离开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