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死讯（杨洛）
在世民的三姐李瑛的弹压之下，殿内众人一直沉默不语。世民也只能紧紧地握着我的一只手，以示安慰，却无法跟我说上什么话。
我想着刚才一幕幕的变幻莫测，心潮起伏不定，一忽儿猜测着李渊与长孙明在后殿谈论着什么，一忽儿又揣摩着尹、张二妃如此刁难于我和世民是何用心。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见到李渊和长孙明从后殿转了出来。二人面上都是神色淡然，看不出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长孙明挨着世民身边坐下，世民向她投以探询的目光，但她没有看向世民，只是望着在正中的位子上重新落座的李渊。
殿内众人也都紧紧地盯着李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样子。李渊坐下，目光慢慢地扫视了众人一番，最后落在世民身上，道：“世民，为父决定了，把阴贞烈许配给你。”
尽管早有预计，世民还是禁不住身子微微一震，站起来跪下，道：“谢父王恩。”
李渊又看向我：“世民才刚刚娶你进门，马上又纳新妾，公主不会见怪吧？”
我低头道：“唐王这其实是要保护我性命安全的一番苦心，我怎会不识好歹？”
李渊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事就这样了结吧。阿明……”他向着长孙明，“阴贞烈就由你领回秦国公府去，好好管教她侍候世民。”
长孙明俯身应道：“遵命。”
李渊摆了摆手，正要站起来离开。就在这时，忽然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卫士竭尽全力的飞跑而来，扑到殿外的台阶前跪下，嘶声叫道：“江都急报！”
殿内众人一时谁都还没反应过来，我却心头猛的剧烈一跳，眼前莫名其妙的竟是一下子浮现出梦中见过的景象：一片奇大无比的纯白丝巾，绕在一人颈项之上。那人全身僵直，飘浮在半空，长长的舌头吐出，面容扭曲，甚是恐怖。——是父皇！
我不觉一跃而起，脱口叫道：“父皇！是……是父皇被绞死了吗？”
那卫士全身剧震，浑然忘记了礼节，霍然抬头，瞪视着我，那眼神有如白日见鬼：“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脑子中轰的一下，身子一晃，几乎就要跌倒。却感到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托住了我的后腰。我勉强定了定神，转头看去，原来是身边的世民一把扶住了我。他转头向着卫士急道：“到底是什么事？快快说清楚！”
卫士脸上仍满是惊恐之色，望了我一眼，才禀报道：“差不多两个月前的三月十一日，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伙同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率领驻守江都的骁果军发动政变，绞杀了太上皇……”
接下来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我想，我应该是当场晕过去了吧……
又是那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我的视线还是无法穿透而过。前方的亮光里，仍是站着那个模糊的人影，面目看不清楚，只有他颈上绕着的那条丝巾发出比亮光更刺眼的光芒。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只是看到那条丝巾，我就知道那是谁，也终于明白了这个反反复复地出现的梦境是什么含义了。
“父皇……”我哭着向那人影叫喊，“你是想来告诉我这件事，对吧？这将近两个月来，你一直就是在想跟我说这件事，是吗？可为什么你不开口说出来？为什么？”
雾气似是散去了一些，父皇也好像忽然一下子就站到了我的身前，面容变得清晰起来：“洛洛，洛洛，洛洛……”我仍是看不到他的嘴巴在动，但耳边就是听到他这样呼唤着我。
“那些叛贼，就是用这条丝巾把你绞死的吗？”我想伸手去解下他颈上绕着的丝巾，但明明是近在眼前的东西，我这一伸手，却只是摸了个虚空。
“洛洛，你会跟朕一起走吗？”
我在呜咽之中抖了一下，忽然失神了。走吗？跟父皇一起走吗？父皇一直进入我的梦境，不是为了向我报他的死讯，而是想我跟他一起走吗？
“洛洛……”这次是父皇的手伸向我，但他的形象就像是烟云形成的那样，触及不了我。“跟朕走吧，到永远没有痛苦与伤害的地方去……”
“不！”我退后了一步，“不，我不想离开世民，我不要跟你走。”
“你嫁给叛臣之子，不会有幸福的。你只能得到痛苦与伤害，不止是你，还有你以后跟他生下的孩子……也都一样没有幸福，只有痛苦与伤害……痛苦与伤害……”
“不会的。”我惊恐地尖叫着，“世民是爱我的，他也承诺了，他会爱我的孩子如同嫡生。”
“傻孩子，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他爱你有什么用？他爱你，不也只是害你嫁进去第一晚就受了伤？他爱你，不也只是才娶你进门就又再纳新妾？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爱，是没什么用的……你跟他，命中注定了，只能收获痛苦与伤害……这是命，这是天意……”
我想说什么反驳的话，但什么都说不上来。真的会是这样么？难道在我以为终于可以与世民长相厮守的时候，却只不过是掀开痛苦与伤害的另一页？
“来吧，跟朕走吧，离开这里，到永远没有痛苦与伤害的地方去……”父皇的手又伸向了我，停在我身前。
鬼使神差一般，我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伸向他的手。越是靠近他的手，就越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直透过来。奇妙地，似乎当我们二人都想握住对方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而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有一方想触碰对方之时，就只能摸到一片虚空。
父皇的脸上浮起笑容：“很好，很好，洛洛最爱的还是朕，还是只想陪着朕……”
我的手终于碰到了父皇的手，那冰冷的触感猛的涌进体内，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伴随着这寒意飞快走遍全身，一个念头也掠过我的脑海：“难道，我真的要跟着父皇离去？难道，我真的要离开世民？”
“不！”心底有一个声音高声地叫喊出来，我不由自主地猛力抽回手臂，“不，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留下，我要留在世民身边！”我摇着头踉跄的退开。
雾气似乎一下子又变得厚重了，父皇的面容再次隐没在雾气之中。但我仍能听到他的声音响起：“真的不要跟朕走吗？你不后悔？你……不会后悔吗？”
“不后悔，我不后悔……”新婚之夜时的喃喃自语涌上心头，我的心志忽然再次变得坚定而清晰，“哪怕只能收获痛苦与伤害，我都不后悔，只要世民是爱我的，那就够了……够了……”
随着我这一番话，父皇的身影急速地向远处的亮光里飞去。我不觉惊呼起来：“父皇，父皇……”
“洛洛，朕……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吧。”
“父皇，父皇……”我哭叫起来。
“洛洛，洛洛……”
我忽然猛醒过来，发现正在叫唤着我的，不是梦中的父皇，而是……
……长孙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