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承诺（杨洛）
“临湖殿？”我心中微微一凛，脑中一掠而过小时候与父皇一起在那里赏月纳凉的往事。
“是。”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这临湖殿我悄悄地进去过了，发现那是个好地方。从那里可以同时监控玄武门与海池两处，最适合我们这个计划了。”
“玄武门是拦截太子、齐王，那海池……”长孙明双眉一扬，“……莫非是……”
“是的。”世民面上是全然的不动声色，“我跟无忌说好了，让他配合我们在玄武门对付太子、齐王的同一时刻进宫，把父皇‘请’上船去泛舟海池。”
怪不得……
我飞快地瞟了长孙明一眼，只见她先是脸现讶异之色，然后转作恍然大悟。看来世民这个计划中海池的这部分，此前连她也不知道。大概他也不会把全盘计划告诉任何一个人吧，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完整的计划是什么……嗯，他本来是打算现在就全盘都告诉她的，只是我也在场，也听到了，那才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我把世民这计划凝神细心的一想，终于明白他的盘算是何等的周密。他需要在玄武门与海池两处同时作战，他一人却是分身不下，没想到竟是让他找到了临湖殿这个同时可以看到两边形势的绝妙之地……还是说，他是看到了临湖殿这绝妙之地后，才想出了这个绝妙之法？
“你要两面作战，这临湖殿确实就是天设地造一般的好地方……”我不由得赞叹起来。
“不，我不仅是要两面作战，我只怕还得……三面作战。”世民的声音却全无喜悦之色。
“什么？”我们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秦王府……这里，也会成为战场。”世民沉声道。
我们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迅捷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错，如果世民在玄武门与海池能得手，东宫、齐王府的卫士就会大举攻打。玄武门作为宫城的北门，城墙坚固高厚，有秦王府这里的八百卫士死守，再加上玄武门守军已被世民收为己用，他们即使不帮忙我方，只要袖手旁观、两不相助，对方一时三刻之间要攻下，也并非易事。
在此形势之下，对方如果有头脑灵活之人，就会想到：攻不下玄武门的话，还可以有一招“围魏救赵”的毒计，那就是来攻打我方将士家眷所在的秦王府这里！
世民不愧是经历过战阵之人，才能如此把一切都想得面面俱全。
“那怎么办？”长孙明盯着世民深邃却镇定的眼眸，“府里的八百卫士用来守玄武门都不一定够用，还能再分兵防卫这里吗？”
“不能。”世民沉静得近乎安然地回答，“玄武门是易守难攻之地，用八百人来守卫还有可能守得住。这秦王府建造起来的时候就不是为了用来防守的，不要说八百人，就是一千八百人——甚或是两千八百人——来守，也守不住。既然如此……”他双眼慢慢的左右扫视着我们，“……那就不如一兵一将都不要浪费在这里。”
我再次倒抽了一口寒气，心房更是一阵剧烈的收缩，收缩得好像胸腔处变成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在里面一样。
太大胆了！
以往我经常也有听闻天策府中的将领们在谈笑之间述说世民在战场之上是如何的用兵大胆，旁人越不敢想象的险着，他不但想出来了，还真的二话不说就实行了。往往却正因如此，一上来就把敌人吓住了，反而能屡奏奇功。
其实，我自己也在当年的雁门之围与雀鼠谷暗战中，或者与他并肩为战友、或者与他对立为敌人，而通过旁观察或揣测猜度，体会他用兵之不拘一格、敢于剑走偏锋。
只是……现在，这里不是战场却比战场更凶险，这次不是战争却比战争更残酷。秦王府这里全是将士的家眷——也包括世民自己的妻妾儿女在内。又有哪一场战争，是让妇孺也要亲历刀兵箭矢的呢？
可是，世民说的却是至理。秦王府这里可以说是毫无防御工事，完全无险可守，即使分兵来守，结果最终也是守不住。而我方本来就已经是兵力严重不足，如果再分兵，就可能两处都守不了。这样细想下来，秦王府反正是守不住的，自然是确保了玄武门的兵力为重。正如世民所说的，不要浪费……
只是，如果秦王府这里被攻破，对方把这里的将士们的家眷都拉到玄武门下以为要胁的话……不，甚至不需要做到这一步，只要把这里已落入对方掌握之中的消息传到玄武门那边去，已足以令我方军心大乱……这样一来，玄武门——即使我们有足够的兵力在那边——，还能守得住吗？
“那怎么办？”我心头翻翻滚滚地把整个局势反复地想了几遍之后，都没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只好只是把长孙明的问题又重复了一次。
世民慢慢地坐了下来，眼睛盯着桌上的地图：“刚才我说要跟阿明谈一件事，就是这件事。阿明……”他脸上仍是神色沉静、波澜不惊，轻轻地抬起眼帘，看向长孙明，“……秦王府，就靠你来守了。”
“不！”是我脱口而出的一声呼叫抢在了一切反应之前。迎着二人同时“刷“的一下射向我的目光，我深深吸了口气，“秦王府，我……来守。”
“洛洛……”他们二人齐声叫了出来。
“阿明……”我却是刻意地避开世民的目光，转头看着长孙明，“……你，也去玄武门。秦王府，请交托给我。我，会守住的。”
“洛洛，不要在这种时候逞强！”世民握住了我的手。
我轻轻地把手抽开：“不是我要逞强……”我从世民看向长孙明，又再从长孙明看向世民，“……而是，要让大家看到，秦王与秦王妃并肩作战。这，是你们两人共同的战争，为了你们两人共同的……天下！”
稀疏的树影上挂着弯弯的月牙，幸好已是六月的酷暑，虽是时至三更，飒飒的夜风吹在身上不觉寒意，倒是颇感凉爽。
我与长孙明一起，站在秦王府的大门边上，看着一队队铁甲卫士全副武装、顶盔执戈，列队向外走去。长长的队伍蜿蜒着向玄武门的方向伸展，世民走在最前，早已看不到身影，队伍的末端却还没有走出府门。每个人都是踮着脚尖行走，步履虽丝毫不见缓慢，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显示出平日严格而良好的训练。黯淡的月色映照在这些黑憧憧的人影上，折射着耀眼的清光。
终于，队伍的最后一人也步出了府门。长孙明从侍仆手上接过马缰，踏蹬上马。她勒着马匹，转向我，迟疑着像要说些什么，却一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我深深地向着她一福：“玄武门，就拜托秦王妃了！”
长孙明身子微震，跳下马来，向着我也是深深的一福：“秦王府，就拜托……公主了！”
言罢，我们都直起腰，四目交投，对视良久。雁门的当年往事，那类似的一幕，大概都同时涌上了我们的心头吧……
“阿明……”我凝望着她的眼睛，“请承诺我一件事：你，一定要和世民一起，活着回来！”
“洛洛……”长孙明凝望着我的眼睛，“我也请你承诺一件事：你，一定要活着，等我们回来！”
我们一起举起了右手，齐声说道：“我，承诺！”
我们的双手，不约而同地伸出，一齐……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