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试毒（杨曼）
波罗密！
我心里有一种想狂笑、又想大哭出来的冲动。
终于……一切还是指向了元吉，指向了……那杯酒。
元吉，果然还是利用了我！
这个想法如一团怒火般“呼”的一下子在我心中升腾了起来。我眼珠一转，盯住了还搁在桌面上的那支短箭。我伸手拿起那短箭，瞪视着那箭身在烛光下反射出寒光，道：“孙先生，我想在我敬给秦王的那杯葡萄酒里给下了你所说的‘波罗密’……准确地说，应该是所有酒杯里都下了那东西，所以无论秦王挑了哪一杯来喝，都会喝下。但对其他人来说，只要在酒水仍存于体内之时没碰麻药，那就只是喝了些甜甜的东西，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齐王……真是如此狠心？”洛姐姐惊异的叫了出来。
我目光一转，冷冷的看着她，道：“他是不是这样狠心，那就让我这个他的妻子来以身证明——我也喝了那葡萄酒，如果我触碰到麻药也出现中毒的症状，那就证明酒中的确下了‘波罗密’！”说着，我飞快地把短箭塞进了口中……
“不！”坐在我对面的长孙明和身侧的洛姐姐同时惊叫起来，一起伸手要来抢那短箭。但我早就下定了决心，说这番话前假装端详短箭的模样，放在近在脸前之处。待得她们惊觉不妥，短箭已塞进了我口中。
短箭上仍残留着些许的麻药，我含在口中，很快就感到一丝丝麻木的感觉从舌面扩散开来，浸进齿缝之间。
洛姐姐等三人瞪大了眼睛，屏息凝气地看着我，是要看我会不会有类似的中毒征兆出现。
过了一阵子，除了觉得口腔麻木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在我开始感到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误会冤枉了元吉的时候，忽然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从胸口处突然爆发并蔓延了开来。
洛姐姐看出我脸色大变，伸手扶着我的臂膀，问：“小曼，你觉得怎么样？”
“我……”我才张口说了一个字，“哇”的一下就是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洛姐姐尖叫着扑上来，抱住了我。我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想说什么，但只要一提气想说话，就会感觉到一阵气血翻涌，只有平心静气，才能勉强把那一股想直冲上喉头的热血压制下来。
但我的神志仍然保持着清醒，看到长孙明焦急地向孙思邈叫道：“有解毒的办法吗？有解毒的办法吗？再没有办法，要出的人命可就不止一条，而是两条了！”
孙思邈却是相当冷静的点头道：“已经知道了毒药是什么，那就好办。”
不一会儿，他已开出药方，长孙明拿到外面去吩咐了仆从照方配药。
我毕竟只是接触到短箭上残留下来的些许麻药，因此虽然吐了血，却甚至还不到昏迷的程度。洛姐姐和长孙明让我平躺下来，孙思邈教我吐纳平息的法子，这样胸口处虽仍不住地涌动着一股烦闷欲呕的难受劲儿，却再也没有吐出血来。
等到药熬好的时候，我先喝了一碗，果然有立竿见影之效，小腹处一股暖乎乎的热流游走全身，不但那烦闷的感觉一扫而空，提气说话也不会引起吐血了。
三人见药物在我身上有效，都是喜动颜色。长孙明捧着一碗药进去内间喂秦王服下，留洛姐姐在外间守候我的身子会不会再有变化。
我自觉身子已然大好，慢慢地坐起来，向孙思邈微微垂首道：“孙先生果然医术高明。”
孙思邈忙欠身谦辞，道：“其实这次臣也是侥幸之极。一来，秦王不是直接被短箭射中，只是因为吮吸侯将军中箭的伤口而致少量麻药经由他口腔进入腹中，与此前喝下的、掺在葡萄酒中的波罗密混成毒药。这毒药虽然厉害，但毕竟量少，虽然发作了出来，还是能拖到现在。如果麻药是直接从血液进入他体内，那现在只怕已是回天乏术了。”
我和洛姐姐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思之犹有余悸。
“二来，若非齐王妃来此述说前事，推测秦王的中毒可能与两物混合而成的毒药有关，那臣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出秦王中的是什么毒。”
洛姐姐抓起了我的手，道：“小曼，谢谢你，这次幸好有你。否则……世民的性命将会如何，真是不堪设想。”
我却是羞怒交加，咬牙切齿的道：“这是元吉做下的好事，我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对自己的亲兄弟下得了这样的辣手……”说到愤恨处，虽已服过解毒的药物，还是禁不住又是一阵的气血翻腾，不觉伸手又捂住了胸口。
洛姐姐连忙给我揉着胸部，劝道：“你就别气了，身子要紧。你才刚刚生完孩子不久，就这样不惜性命的以身试毒，我们已经感激不尽。齐王再有更多的不是，你都替他还清了。”
我摇着头，强抑着胸腔处堵住的一口气，道：“若是秦王有什么不测，那掺了波罗蜜的葡萄酒是我亲手捧给他喝下的，这罪孽我纵然万死也是莫赎啊。”
正说着，长孙明已捧着空碗从拉门后转了出来。我们连忙都停下了话，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来猜测疗毒的效果。却见她笑意盈盈，显然情况甚妙。果然她坐下后低声地说：“世民服过药后，已经清醒过来了。”
洛姐姐喜道：“真的？”不由自主已经站了起来，举步就想往里走去。
长孙明一把拉住她，道：“他刚刚醒过来，身子还有点弱，先让他休息着吧。”说着回头看向我，“现在已经很晚了，齐王妃还是先回去吧。他日待世民身子复完，当亲临府上向齐王妃致谢。”
“不！”我脱口道，“元吉居心不良，秦王……从此不要再踏足齐王府一步了。”
“那我代世民去也行。所谓大恩不言谢，这救命的大恩，我们是没法向齐王妃偿还的了。”
我黯然摇头：“本来就是元吉害的，秦王妃不生我的气，我已经很感激了。什么救命大恩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吧。既然秦王已经性命无忧，那……我就先告辞了。”我站起来，望了那拉门一眼，心中苦涩的想：“经此一事，他是再也不会到齐王府去的了。从此……还能再见到他吗？刚才事急权宜而得秦王妃的允可看了他一眼，原来就是我能看他的……最后一眼了啊。”
心念及此，那股热血又似再度急涌上喉头。我连忙狠狠地咽下那咸腥的味道，向着长孙明与洛姐姐深深一福，转身匆匆离去。
仍是穿过那男男女女组成的人墙，仍是穿行在那猜疑与怨恨的视线交织而成的无形的光网之中。莫名地，我忽然想起元吉阴森森地对我说过的那句话：“……这世上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都有很多很多，他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这憧憧的人影，似乎就在佐证着这句话。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像又在逃避着身后的什么。
终于，我从秦王府的大门奔跑出来，一头扎进了写着“齐”字的灯笼所围绕着的那顶轿子里。我才向外喊出一声：“回府！”早在喉头处蓄势待发的那股鲜血已迫不及待的喷涌而出。眼前本来就已经很黑，但现在就更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甚至什么都感觉不到。我的最后一个感觉是身子晃了一下，那应该是轿子被抬起来向前行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