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南阳（杨洛）
“不，你的南阳姐姐和宇文士及都没死。宇文士及以前跟我父皇同为一朝之臣时，关系很是亲密，所以我父皇听说宇文化及大势不妙，就亲自写了手诏劝他归降我大唐，他也让使者带着金环回复我父皇，以示愿意回归之意。但他一时还是不忍离弃兄长，仍是留在宇文化及的身边，劝化及也归降，但化及不听，最终他在化及死后才从济北来降。你知道他的妹妹现在在我父皇宫中位列昭仪之位，深受宠爱，所以宇文士及得了个上仪同的散官。”
“那我的南阳姐姐呢？她没跟着来长安吗？我怎么都没听到她的消息？她如果跟着宇文士及来了长安，没有理由不来找我啊？”
“南阳公主没有跟来，她跟宇文士及决裂了，说是他兄长弑杀了她父皇，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宇文家的人。她还说，若不是因为化及谋逆时士及并不知情，她甚至恨不能手刃了这个丈夫。”
“啊……”我茫然地应了一声，“那……那她现在是在哪里啊？”
“窦建德俘虏宇文化及的时候，把她也一同掳去了。据说，一起被俘虏的江都朝臣见到窦建德时，都害怕得惊惶失措，只有她一介女子却能神色自若，面对着窦建自陈国破家亡之痛、不能报怨雪耻之恨，虽是泪落盈襟，仍是声辞不辍、情理切至，以致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随之流涕，对她肃然起敬、不敢有半分失礼。”
“是的……”我听着世民的述说，心头也同时涌起了凄苦与敬重的两种心情，“南阳姐姐虽不如我爱抛头露面，但她的性情也是同样的刚强不屈。自小，我就很崇敬她，不由自主的处处都以她为榜样，常常都想：什么时候我能像南阳姐姐那样，就好了……”
“洛洛……”世民低头凝望着我，“你比南阳公主更好的……她嫁了个那样的丈夫，所以闹成现在这样夫妻决裂的下场。我保证，绝不让你受她那样的苦！”
我又靠进他宽广的胸膛，道：“我……相信。”
世民轻轻理着我的发丝，又继续道：“窦建德由此很敬重南阳公主，由得她按自己的意愿削发为尼，在苍岩山福庆寺出家。”
“啊，南阳姐姐出家了？”我略感惊异，“那……那她跟宇文士及不是生有一个儿子的吗？我记得他今年有十岁了，小名叫‘禅师’的。她出了家，那小孩怎么办？”
“窦建德诛杀宇文化及时，有特别地向南阳公主询问该如何处置她的这个孩子。窦建德说，宇文化及犯下谋逆弑君的大罪，罪当灭族，因此南阳公主的这个孩子按理也是要斩杀的。但如果公主不能割爱，他也会听任公主留下这一点血脉。”
我喜道：“真没想到，窦建德这样的泥腿子，能有这样的大度宽仁。这就好了，虽然南阳姐姐与宇文姐夫决裂了，还出了家，但只要还有孩子在身边，往后的日子就一心一意地在庵堂里把这孩子抚养成人吧。这么说来，我父皇的外孙可不止恪儿，恪儿还有个表哥呢。”
“不……”世民神色沉重的摇起头来，“南阳公主的性情真是太刚烈了，她居然一边流泪，一边就回答窦建德说：‘现在你就是隋室贵臣，谋叛弑主该当处什么罪那就依法处置好了，此事何须见问。’竟是许可了窦建德把她的孩子杀了。”
我脑中“嗡”的一下……
我怔怔地向着世民的方向望去，但其实我眼前是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好一会儿，世民的脸容才慢慢的变回清晰，只见他满脸是怜悯之色。我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把自己都呛着了，又再猛烈地咳嗽起来。
世民抚着我的后背，担忧的问：“洛洛，你怎么了？不要这样子。如果你是伤心，那还是哭出来吧。”
“不……”我喘着气，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我不是伤心，我是……我是自愧不如啊！我一直以为，我是够刚强狠心的人了，没想到，错了，错了……我哪里比得上南阳姐姐啊？不要说让我杀了自己的孩子，就是为了父皇的江山社稷与丈夫决裂，我都做不到啊……”
“你在说什么！”世民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把我摇晃了几下，“你想跟我决裂吗？你想恪儿死吗？这是你想的吗？这就是你从南阳公主那里得到的启示吗？”
“不，我不想，所以我是个懦夫……”
“才不是！你替你父皇想想看，如果他在天有知，是希望你像南阳公主那样把他唯一的外孙都葬送了，还是希望你现在这样保全着他的这么一点血脉？是一刀杀了眼不见为净叫做勇敢，还是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养大才是坚强？”
“不，其实这也不是懦夫不懦夫的问题……”我慢慢的冷静下来，开始揣测起南阳姐姐的动机，“而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南阳公主那样做是聪明的？你现在倒是愚蠢了？”
“我也不能确知……”我喃喃的边想边说，“也许她并不是狠心，反而是为了她的孩子好。”
“怎么会呢？杀了他是为了他好？”
“这就跟侑儿、侗儿一样的啊。现在不死，只怕迟早也会死。窦建德也许现在仁义，但以后呢？他也是想称帝的人吧？也是想争夺天下的吧？做了皇帝之后，他的心思就会改变的，会觉得这个我父皇的外孙是个威胁了，就像你父皇现在不也不想我生下恪儿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