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片坟地
村里最有学问的张老夫子曾经到过广平府参加府试，因为没有考中，年纪也大了，就在村里办了学堂，四里八乡的学生也足以供应张夫子一家三餐不断，节令不缺。学堂大大小小几十号学生，小的还在读启蒙录的，一字一顿磕磕绊绊，大些的孩子在念论语，不求甚解摇头晃脑。
秋收刚刚过去，学生们休学几天还未收心。张夫子看着学生交头接耳有些生气，穷乡僻壤能有书读在张夫子看来这简直就是天赐啊，敏于事而慎于言，这是张夫子学堂显眼处的一副横贴。张夫子认为在我的学堂就要多读书少说话，所谓人不学而不知。前些年王金山这小兔崽子偷了他的风月传，若不是看在跟着老扣学了下套，抓了山珍给花娘补身子，夫子我早就把他撵出学堂了，圣人言：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在张夫子看来这就是圣人的教化之功，就是法子有点损，害的自己在那老不修跟前再也不能保持为人师表的风度：“唉！我珍藏版带画的风月传啊！王金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何解？”
王金山一愣！夫子没教我怎知道：“我想大概是天地无情，天灾地祸不断，人就像可怜待宰的畜生一般……张夫子摆摆手：“狗屁不通，天地自然也，自然不可逆转，只会依照自身的法则运转，自然不会有仁，圣人，不会因为怜悯而去刻意去照顾谁，只会遵从天道，所以不仁。”
王金山眨了眨眼：“那我们岂不是永远成不了圣人，我们的亲人自然的病了，然后不去给他治病，让他自然的死去，这？”张夫子强忍着听完，然后很努力的积攒了下力气，扬起戒尺狠狠地打了下去：“老夫今天让你看看什么是不仁！”王金山大叫一声：“哎呀！自夫子上次拿戒尺打破了小虾米的头，师娘就跟我们说小仗受，大仗走，夫子啊这就是自然，哎呦！”张夫子一路气喘吁吁的追到门外：“小兔崽子，想起风月传就得揍你几板，痛快啊！嘿嘿嘿！”经过这一阵风波，交头接耳的学生再也不敢说话，学堂里的读书声顿时拔高了几个音节。
过桥村的一处小院，柱子手里拎了两袋子山果，柿子，山枣，野石榴，核桃，猪山阳坡满是郁郁葱葱的果木，村民每到八月，山里的果子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闷出来的柿饼甜甜糯糯甚是可口，枣子晒干蒸出来的枣糕是孩子们的最爱，核桃就比较麻烦，坚硬的外壳老是崩坏孩子们的牙，换牙季的孩子每每这时都要缺着俩门牙。
：“枝儿，你去镇子里买来的酒呢？一会儿山子回来我们就该走了！”屋里传出一阵响声，走出来一个衣服洗到发白的农妇，人倒是青青秀秀，一出门便打着手势，甚至还带着略显滑稽的面部表情。柱子憨憨的一笑：“枝儿，别急，等俺弄完地里那点活就去镇子上的车马行做工，山里的货，田里刚收的庄稼能对付一阵子，山弟的套子时不时也能套个肉食，等俺工钱下来咱们就好了，盐呀啥的就少放点吧，咱爹娘和山弟爹娘的酒可不敢没有，就是有让你难过了枝儿！”
枝儿就叫枝儿，隔壁下桥村的，十岁那年下桥村来过两帮高来高去的神仙，两帮神仙打毁了小半个下桥村，据在场幸存的下桥村羊倌说那场架打得是惊天动地啊，其中一个上仙一伸手，几丈外的石头啊人啊树啊到处飞，还有另一个上仙手里一剑就劈掉了半个下桥村啧啧啧，两个上仙比着杀人，最后两人打着打着嗖一下就看不到了人影，得幸亏打架前动静大，人大多都跑出去了，要不然不知道要死多少口子呐！张枝儿就是被神仙的掌风刮过，从此变成了哑巴，若不然枝儿的爹娘那里舍得把她嫁给个穷光蛋柱子，柱子又丑。
枝儿和柱子相视而笑，贫贱夫妻哪里一定要百事哀，只要当家的勤快些日子总要过下去的。王金山这时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个烤过的兔子，胸前还挂着柳条编的篮子，篮子里放着一叠叠的纸钱。：“嫂子，我套了个貂子，赶明儿让柱子哥去镇子上卖了。柱子哥，咱们去吧，本来都是十五去的，这次晚了几天，大伯的酒虫说不准都爬出来了！”柱子接过一坛子劣酒：“之前老是今个喝个爽利，明个喝个痛快，就是不见他喝，死了倒好，不但自己喝，还有陪酒的了！”
柱子背回来金山的时候柱子娘没了，爹还活着，特别吝啬的一个老农，攒了一辈子的劲，盖起了这小小的一断院子，柱子成亲的前月，人一放松终于撒手去了。人啊，还是有点负担的好，一旦心头轻快了离走也就不远了。
过桥村一块顶好的田地，不见庄稼，满是坟头，满满的坟头也不见个碑什么的，一家子谁不在了就埋进自家的坟堆里，没人会忘了自家的坟在哪里。人没了记在心里就行，财主家才请得起先生题字，刻得起碑。世代种地为生的农民不是也没让坟前断了香火？王金山，李柱子在一排坟前上了香，敬了酒，这时的坟地就他们两人，不如清明时坟地香火缭绕。八月十五，这是王金山执意定下来的上坟日，八月十五月儿园，家团圆，可家都没了也只能在心里团圆一下了。最左边一座大坟是柱子先祖的埋骨地，坟前的一棵枣树都两人粗了，挖出来柱子也不知道那个是爷爷，那个曾爷爷，那个是祖宗，靠右一座坟，坟前的小树还小，那是柱子爹的，柱子烧着纸钱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在靠右还有四座坟，柱子问过金山为什么一下堆起四个坟头，王金山没说，所以柱子就没再问，也许这是个什么故事。
王金山同样跪在坟前烧着纸钱。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生時你们待我好，给了我上辈子也不曾有过的童年。虽然不知道你们死在哪了，但礼就是礼，爹，娘我来给你们磕头了，你们荣华一世，想不到如今和一个吝啬的老头做了邻居吧，你们怎么就是死脑筋呢，人家冤枉你，你就死给人家看，你们死了结果是畏罪自杀，我姐也死了，家里哪些丫鬟啊，管家啊，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人。你们两个笨蛋，两个大傻子，我就骂你们啦！有本事来揍我啊！爹啊！娘啊！儿想你们呐！
风刮起了纸钱，王金山此时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