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就要降落了，面带职业性微笑的空姐用清甜的声音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叶枫这才从飘荡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系好安全带，透过窗户，望着窗外还略显模糊的大地。就要见着姐姐了，虽然分别还不到两个月，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和激动。每次回家，姐姐总是亲自到机场来接他，风雨无阻。九七年春节，漫天大雪中，姐姐依旧在机场迎接她亲爱的弟弟；九九年中秋，航班误点，她一等就是六个多钟头。
空旷的停机坪和笔直的跑道在叶枫的视野里不断扩大它们的版图，叶枫知道此时此刻，姐姐正在旅客出口处翘首以盼。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望眼欲穿的姐姐，马上就能在姐姐温暖的怀抱里感受姐姐的爱，叶枫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他仿佛看见了姐姐正在前方向他招手，呼唤。
和以往每次一样，叶枫一看见姐姐，就急急地加快了步伐，然后是喜不自禁的姐弟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姐，都跟你说了不知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每次都要亲自来接我，我又没什么行李。不过，每次一下飞机就能看见姐姐，真的很开心。姐，谢谢你！”离开姐姐的怀抱，叶枫望着姐姐真诚地说。
叶蕾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脸，然后轻轻拧了下他的脸颊，笑着说：“我的傻弟弟哟，还跟姐客气。你可是我们叶家的大男人呀，姐不来接你，谁来接你？姐就是想早点见着你，你要是让姐在家等你，姐可是一刻也坐不住。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天知道姐有多想你！”叶蕾的话就像一串串欢快的音符从嘴里嘣了出来。
一下子，叶蕾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丝淡淡的忧愁悄然浮现。“又瘦了！姐就怕你瘦，你看看，一点肉都没有，枫啊，你让姐有多心疼啊！”叶蕾的眼中泪光闪闪。
叶枫赶忙用一个拥抱来温暖姐姐，然后冲姐姐扮个鬼脸，说：“我可是最爱看姐姐笑了。看着你笑，我就是不吃饭也要长二两肉呢。姐，别愁眉苦脸的。我哪有瘦呀，待会回家一称，没准我还胖了两斤呢，到时你可别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好了，姐，咱们赶紧走吧，再晚可就没车愿意载我们回家了。”
叶蕾用手指点了点弟弟的额头，重展笑颜说：“你呀，就会说好听的，要是你真长了两斤肉，姐一定笑得一夜都睡不着。别急，今天姐给你一个惊喜。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姐今天亲自开车来接你。”
叶枫惊讶不已地望着神气活现的姐姐，怔了一下，才开口说：“真的？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
“年前我就考了驾照，本来过年时就想开你姐夫的车来接你，可你姐夫说天寒地冻，路面湿滑，又说我是新手，死活不让我开车来。过完年我自己买了部车，这回我说都没跟你姐夫说就开来了。本来姐是想把你带到车前才告诉你，就是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可还是忍不住想早点看到你惊喜的样子。待会你看看姐的驾驶技术怎样。”叶蕾拉过叶枫脚旁的皮箱，叶枫拎起旅行包，姐弟俩说说笑笑走出了机场大厅。
天阴沉沉的，空气很潮湿。后天就是清明节了，也许真的是应了那句古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临近清明，老天特意营造出压抑、凝重的气氛来。叶枫坐在姐姐身旁，双眉紧锁，沉默不语，双眼一直望着窗外，刚才还喜形于色，转眼就一脸悲伤。或许是受了天气的影响，好像老天爷也在提醒叶枫，此趟回家是为了祭母而来，是为了给天上的母亲烧纸钱来了。这是个庄重而悲伤的时刻，你必须时时刻刻把悲痛挂在脸上，让死去的人知道你是多么的虔诚，是多么的缅怀他们。叶枫无心看窗外的自然风景，虽然他一直都盼望着这段回家的路，时常还会梦见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山，薄雾里那拉远了的飘浮不定的风景。即使闭上双眼，叶枫都能看见沿路的风景：一座座村庄农舍时不时地映入眼帘；袅袅的炊烟在落日余晖里轻悠悠地飞扬；辛勤的农民在田里快乐地劳作，挥洒汗水，那一张张模糊的笑脸背后是对丰收的期盼。还有农家小儿牵着牛的叫声，在广袤无垠的田野里，在空荡荡的天空中四处飘荡。天黑时份，暮霭四合，静谧的村庄里，暗淡的灯光在黑暗中挣扎。路旁一排排郁郁葱葱的大树，忽闪而过的巨大的广告牌，以及一辆辆迎面呼啸而过的汽车。一路上叶枫时常能感受到人们用愉快的心情，在享受着生活的恩赐。这也是他真心期盼的，他也希望自己能像形形色色的人们一样，在生活中创造乐趣，并享受乐趣。可心中除了孤独、寂寞、凄苦、忧愁外，丝毫不见一丝乐趣的影子，就像此时车外的天空一样不见一缕阳光。
叶蕾知道弟弟的心里是百感交集，每次回家，他都是坐在车里，冷冷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一直坐到家门口。今天，叶蕾默不作声地开车，一直开到家门口。
一幢漂亮精致的三层小洋楼出现在叶枫眼前，小洋楼的旁边有一座古朴的院舍。一看见饱含岁月沧桑的院墙，叶枫的心不由得震颤起来，他的心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那才是我的家呀！是我出生、成长的家，是妈妈养育我的家，是我一看见就忍不住心酸落泪的家，也是妈妈死不瞑目的地方。”在这里，他品尝过幸福和甜蜜，拥有无数美好的回忆；在这里，他也咀嚼了悲伤和痛苦，留下多少苦涩的记忆。
站在车旁，叶枫静静地望着破旧沉闷的院落，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模糊了院墙上一块块古老的青砖。抚今追昔，美好和甜蜜业已干涸，只有悲伤的泪水无声地流淌。
一声响亮的“舅舅”让叶枫一边擦拭脸上的泪水，一边扭过头去强装笑颜，看着喜形于色的外甥许建文向自己跑来，后面跟着满脸微笑的姐夫许文涛。叶枫一把将外甥揽入怀里，冲着迎面走来的姐夫，亲切地叫了一声“姐夫”。许文涛含笑点点头，接过妻子递过来的行李，一家人快步走入小洋楼里。
许文涛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等着叶蕾和叶枫姐弟俩回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饭。叶枫把送给外甥的萨克斯管拿出来给他，可把许建文乐坏了，抱着崭新的萨克斯管不撒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就连吃饭也一直抱在怀里，不管妈妈怎么劝就是不放下。叶枫陪姐夫喝的是自家酿制的米酒。这米酒可不同于市场上卖的米酒，酿好后，用瓷坛子封得严严实实的，埋在地下，两年后才挖出来，再兑上五粮液，然后用密封性极好的玻璃瓶分装好。许文涛每年都只酿个二十斤左右，平日里都不舍得喝，只有叶枫回来，或是逢年过节，才拿出来喝。这酒甘甜醇厚，入口极佳，但后劲十足。因为高兴，叶蕾也陪着他俩喝了几杯。
吃完饭，叶枫匆匆洗了个热水澡，告诉姐姐想去老屋看看。叶蕾怕弟弟睹物思人，晚上心情不好又睡不着觉，就劝他明日再去，说累了一天，先睡个好觉，解解乏，反正又不赶时间，明日空闲时，她陪他一起去看看。叶枫知道姐姐是怕他触景伤情，所以也没有执意要去。坐下陪姐姐、姐夫和外甥说了会话后，叶枫就上三楼自己的房间去了。
换上干净的睡衣，叶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零零星星的灯火无力地支撑着微弱的光芒。叶枫心想：“周芸此时在干什么呢？是睡觉了还是在看电视呢？还是……”下午在车上，他本想打个电话报声平安，可又不知该如何向姐姐解释，所以只草草地发了条“已下飞机，在回家的路上”的短信而已。周芸倒是很快回了条又长又暖人心窝的信息，说她一切安好，知道他快到家了就放心了。她还叮嘱叶枫，说他家乡天气阴冷，让他注意身体，小心着凉；再就是叫他多陪姐姐一家，还没忘了何老师和何雪父女俩，最后是“勿念，想你的芸儿”，看得叶枫冰冷的心慢慢有了丝丝暖意。
拨通周芸的手机，刚贴在耳朵上，周芸甜柔的声音就从手机里飘了出来，飞进叶枫的耳朵里。“枫哥，你在家里吗？吃过饭了吗？是你姐姐去接你的吗？家里冷吗？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叶枫拿着手机的手有点轻微的颤抖。“芸儿，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都快深夜了，你还不睡。都是我不好，早该给你打电话的。是姐姐去机场接我的。家里还好，不那么冷，就是天阴沉沉的，有些潮湿，像要下雨。芸儿，你会怪我没当着姐姐的面给你打电话吗？”叶枫怯生生地说，他很清楚没有当着姐姐的面给周芸打电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关系，枫哥，你别在意，我明白你的苦衷。真的，我能理解你。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想着我，我的心能感应到，我已经很知足了。枫哥，回家了就多陪陪家人，我会乖乖地等你回来。”
“芸儿，谢谢你！后天就是清明节了，这几天我的心情会很糟，可能会很少给你电话。我知道你能理解我，体谅我，只是我心里总是有点愧疚。”
“枫哥，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不忍心让我独自一人留在厦门。我一点也不孤单，寂寞，因为我的心中时时刻刻都牵挂着你，想念你。答应我，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为了我，好吗？”
“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我可不希望你看见我时，伤心落泪的样子，我喜欢看见你醉人的笑容。好了，你早点睡吧，我也准备睡了，明天还得去看望何老师和小雪。芸儿，安心睡觉，咱们梦中见。”
“晚安，枫哥，我在梦里等你。”周芸轻柔的声音一直在叶枫的心中荡漾，直到他进入梦乡，在梦乡里跟随飘荡的声音，去寻找他的芸儿，他心爱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