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帝望着楚景辰的背影,还是那种感觉,自己从来就没看清过这个儿子。一行一举都毫无越矩的他这一次为何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穆帝沉沉思忖着,莫非是开始行动了,马上便自我否定。不会的,不会有人傻到愿意做这种打草惊蛇的事情。
眼波一抬瞥见深红色的奏折,挑开又细读了一遍。心中无奈嘲笑,他不待见的此时在蠢蠢欲动,而这一个——自己欲苦心栽培的儿子却是一事无成。先有李俊,后又有韦仕君,这次老四放火八成又与他脱不了干系。
只是蠢材一个!拿谁不好偏偏要拿老四的一个女人?这不是不反逼反吗?!
更何况那个女子,动不得……
拿起奏折,楚国有规矩,但凡是请旨赐婚的折子都是深红色的,而这一本便是楚景密上的,保媒人恰恰是韦焯,求娶容府小姐,容显得的女儿。
这倒也算条路子,只是老二你也太心急了些!
朱笔一挥,大大凛利的一个“准”字映衬在白纸黑字间尤为醒目。
老二啊,朕就再帮你一回。眼前浮现适才黑衣挺立的身影,穆帝一冷笑,他拭目以待倒要看看这趟水能有多浑?
“方鉴。”
“老奴在。”
“叫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穆帝将身子沉沉地向后靠去。
方鉴敛着神色,“顾府二小姐系顾长远在外的妾室所生,因不足月所以一直体虚,未满周岁便丧了母,被视为不详。所以一直寄养在无名寺,满十三岁了才接来相府……”
穆帝打断道,“我一月前问你,你是如此答的。我一月后问你,还是一样的答案。”龙睛含威,直慑向阶下之人,“方鉴!若不是看在你跟随我半生的份上,我定要了你的命!你以为你有几颗脑袋,胆敢骗朕?”
方鉴唰地双膝跪地,深深叩首,在抬起头来已是眼中含泪,“圣上,您……您就忘了她吧……不管是不是当年那个孩子……都过去了啊……”
穆帝稍稍一怔,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且迷茫,“都过去了……妄朕这大半生都耽在这情字之上,最后连她的孩子都……”自嘲一笑,“当真是毫无建树。”
“圣上,非是老奴蓄意隐瞒,她……辰王对她很好。”此事牵连宫闱秘事,本就该让它过去,实在不应再提起了。
“朕只问一句,”穆帝微微俯起身子,盯着方鉴,“她究竟是不是朕、的、骨、肉?”
方鉴大惊,“她……不行的圣上!”
穆帝气急,“你看看她那神韵,分明和当年雪云一摸一样!顾长远瞒了朕十六年!而今你也要瞒朕吗?!”
方鉴忙向前跪了几步,“圣上,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况且辰王妃……”
“朕要见她。”
“圣上!顾相……”
“不要和我提顾长远!”穆帝怒扬着声调,“朕已算待他不薄了,不然以他之资历如何做的这首辅丞相之位!他,居然还敢瞒朕?”
“圣上……”
“朕此意已决!”
沙漏无声,消逝的是时间,留下的是心底永远放不下的执念。
方鉴欲言又止,终是担忧地垂下双目,圣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如今大事小事已然放任不管,只想找到当年胭雪云的女儿。可这一闹,岂不又要翻出十六年前的前尘旧事?倘若旧事重提又让现今的辰王殿下如何自处?
……
初夏时节,阳光变得有些浓烈,芭蕉愈发抽绿,周遭的花草陪衬的碧园内四下芳菲怡人。泠泠的湖水静而无波,自是给园子带来了些许柔和的凉意。
杏黄色的纱幔静垂的纹丝不动,金线绣成的云纹描绘期间,淡淡地反射着金光。梨落立于帘侧望着碧园的一池波芒,“还有呢?”
浣鸢撇撇嘴,“说是王爷看上一名歌女,想收回王府来,不料却与人起了争执,于是一把火把馥香苑给烧了。”
梨落揉揉发酸的眉心,昨天一日奔波她确实很累了,如今终究还是连累了他。
“现在满大街都在传咱们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呢?”说罢,小心翼翼地瞟梨落一眼,“小姐,王爷不会真看上别人了吧?”
梨落诧愕,暗暗思忖着“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几字,心头突突地跳。
“小姐?”浣鸢见梨落在发呆又唤了几声,“小姐!您现在什么事都瞒着浣鸢,昨天去哪了也不说,害的我担心一整天!”
梨落稍敛了敛秀眉,有些事情不是她不说,而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浣鸢,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也不例外。”说的极为认真。
浣鸢一怔,随即笑开,“浣鸢不要其他,只要陪着小姐就好。”
梨落轻缓一笑,做这样的小丫头未必不好,至少未知世事就省得许多烦恼。“你去请随安过来,然后去备马车。”
浣鸢讶异,“小姐要出去?”
梨落点点头,“快去。”既然是她欠楚景辰一着,就不能不还。这趟事因她而起,就由她而终吧。
一盏茶的功夫未到,随安已至。碧园内的荷花大朵大朵的含苞未放,婀娜姿态、娉娉婷婷,恍若岁月安生、时光静好。可实际上,却是风起云涌,山雨满楼。
“你不必瞒我了,此事多少因我而起,我不会坐视不理。”梨落望着满池摇曳轻道。
随安微微一顿,便把楚景辰的布置连同今早被圣上宣召的事一并说了。再悄悄观梨落一眼,发现她神色平淡无波,心道这个女子果然非同一般。
“宫里面传来的消息怎么说?”
随安本能地噤声,却在接触梨落眸光的时候,硬着头皮说道,“只有四字,静候、无碍。”
梨落思量,看来他对自己的布置是极有信心的,“查不到秦阳此人的来历吗?”
随安摇摇头,“查不到。”
查不到也罢,只是楚景辰这一招连根拔起未免太狠了。看来今晚,又要闹出不小的动静了。
水边的芭蕉树下,娇嫩红艳的垂丝海棠静植其旁,犹如佳人照水般柔美婉约。她突自望着这些姣丽的花朵,想着何时萧条的碧园变得如今这般花团锦簇了。
梨落轻弯腰身,细细摆弄起一地落英,似乎忘记了一旁的随安。
随安皱了皱眉,在回忆起这位王妃的所学听闻时,不经愕然。这莫不是……再回神时,梨落已一袖拂乱了地上的花瓣,“你家王爷,”微微一笑,“自然是无碍的。”
“不过,也要做些事情。”梨落微皱了一下眉。
“王妃有何吩咐,属下当竭尽全力!”随安道。
梨落颇为好笑地瞧了他一眼,正色道,“不能让坊间的谣言再传下去了。不然什么骄纵的恶名,假的也要传成真的了。”
“王妃的意思是?”
“沙鸥停。”梨落轻道一笑。
经楚景辰昨天那么一把火,所有云城的大小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在此时民心尤不能乱。上位者最不可缺的,就是这个。沙鸥停是人言人往的茶肆,是时候发挥它的用处了。
这时浣鸢踏着步子,“小姐,车子备好了。”
梨落一点头便要往外走,随安急忙一个闪身挡在前面,“王妃,您要出去?”
“是。”
随安为难地动了动嘴角,昨日一出府就出了那等事,若是今日再出什么闪失,他有九颗脑袋都不够交差的。
梨落似明白他的意思,轻道,“若是不放心,便跟着来吧。”说完转身出了园子,随安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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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会揭示一些事情,傍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