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未在意,只道,“你上次还欠我一个答案。”
儒雅的眉轻拢起思索的弧度,“答案?”他不解。
“是。”梨落又道,“上次我问你,你不用带那镯子续命了?”
白画恍然大悟,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腕间,意味回道,“既然有约在先,那么紧要的东西,当然得好好保管了。”
点点头,“所以,你不用它续命了?”
仍是纠结在这一个问题上,这一点不大不小的谎言。
白画颇为无奈地抵了递前额,她虽淡然处世,但毕竟还是个女子,女子得理不饶人呵,更何况是这般聪慧绝伦的女子。
“我……”白画顿了顿,点头轻笑,“抱歉……”多少年来,他未曾说过这两字,而今既然她想听,那说一说又何妨。细想之下,确是他之过先。
不料,梨落别过目光,“谎言就是谎言,不论它有多好的理由,都不可以被原谅。”不知为何,她不希望他对她有半句虚言,一丁点都不希望。
白画心里一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许久终道,“它对我很重要。”除她以外,他再无和人提起过哪怕关于缚灵镯的一丝一毫。而他现今可以说的,唯有这一句。他是不希望她误解自己的,一丁点都不希望。
“它对我也很重要。”如水的眸子回望,梨落道。对她重要、对念谷重要、对她过世的娘亲也重要……
一时之间,二人默然。
“缚灵镯并未一直随带在我身上。”白画神情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很久远的事情。
暗红色的红星噼啪地轻崩开来,梨落望着那簇燃烧的木枝堆许久不语。
“所以,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吧?”末了,她道。
“是。”白画点头。君子一诺甚千金。
“那便好。”嘴角边终于露出释怀的笑。
白画的心也瞬间轻松了下来如释重负一般,神情忽然稍稍一顿,“所以,你便是为此嫁进辰王府的?”漫不经心却也小心翼翼。
梨落心中暗讶,他知道麒麟血在辰王府?那么他……楚景辰的质问声历历回响在耳边。
南越慕容氏……南越慕容氏……
白衣玉扇公子,气质隽永翩然。慕容氏?
眉轻不可见地蹙起,回神的瞬间四目交汇,白画的视线牢牢地纠缠在她的脸上。
“为难你了吗?”他问。低头细细抚上光洁如新的玉扇,似思忖似把玩。
梨落摇摇头。
白画的视线又重新移回她面颊。昏黄的光影微晃,不知是不是中毒的缘故,竟照得她的神情格外柔弱。只听见她轻道,“是,也不是。”
进辰王府,是为了麒麟血,但也不是完全单为了麒麟血。
他已明白了,心中暗笑,这个女子呵……
“那,今晚之事他不会生气吗?”又是一记漫不经心,瞥过她发间却未发现暖玉钗的影子,心中的不适好似轻了些许。
梨落偏头似不解,盯着他看了一会,细细想来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别过头。微妙的轻粉渐渐地由脖子根向上蔓延,像他们这般孤男寡女……有些懊恼地甩了甩头,又看见白画微笑地望向自己,朗月一般的眸子让人有一种甘愿沉溺的冲动。
他,和楚景辰真的是不一样的。他的目光总是闲适淡雅,周身仿若兰芝玉露般的光芒,让人的目光甘愿追随。还有衣襟上浅浅若有若无的新竹气,让人心安心静。
可是……梨落略了神情,“你,最想要什么?”
即便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兀,太过亲密,但她仍旧想知道。像他这样少负才名的浊世佳公子,最渴求的又是什么?黄金屋?颜如玉?她的直觉告诉她,白画不是。
一闪而过的清光略过眼底,白画已抬起平静的眸子,“为什么会这么问?”
梨落微扬着下巴抬眸望向一方夜空,这斗转星移间暗藏了多少波涛涌动。“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想要的,你理应当有。”就像楚景辰想要这壁江山,就像她想要无牵无挂的自由。
白画一笑,随着她一同望向繁星点耀的夜空,喃喃道,“我想要的吗……一蓑烟雨、一柄鱼竿、垂钓之乐而已……”
“如此简单?”
见她不信,白画轻笑重复道,“如此简单。”
一蓑烟雨任平生,唯一杆垂钓适意,愿者上钩矣。
心弦仿佛被无形地拨弄了一下,而后一层一层晕开。这,又何尝不是她之所想?
轻轻闭眼,仿佛累极。好困,好想睡……就睡一小会,一小会儿……
梦里似水流年,浮云沧海,都化成了他眉间浅雅雍适的笑意,云淡风轻。
许是绕梁三日的催使,梨落就这样轻轻地睡去,半枕着白画的臂弯,柔柔的青丝铺泄开来。
白画看着她恬淡的睡容,不自觉的嘴角轻扬,心底交织的情绪如夜中绽放的幽昙一般,美丽而安静。那么知足、那么心安。
脑海中还回忆着她适才所问的,最想要的吗?
只要是最想要的,便可以随心拥有吗?自嘲一笑,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事实上他当时少说了一句,这天地间有一世命运曰:终难自弃。
轻握起她的掌心,眉间蹙着幽暗的清愁,所有的情绪都化为沉沉一叹,许久终凝聚成两个字,“梨落……”。
眠雨春衫薄,一晃还如昨。
花飞人影错,浅淡如梨落。
仿佛睡了很久很久,梨落轻轻睁眸,发现身边却无白画身影。再看了看四周,这是哪里?
雾霭茫茫的林子,满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绿,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细细辨别方向,脚步并不曾停,忽然远远地依稀有道模糊的景象,仿若似曾相识。
再一凝目,有些惊讶,“三友亭?”
青竹、白梅、雪松次第环绕在侧,而眼前这座亭子分明和念谷之中的“三友亭”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间头疼欲裂,仿佛有人欲硬生生地从她脑海中抽取掉什么。
“雪云……雪云……”
又是这个曾在梦中出现过的男音,又是这般急切隐忍的呼喊。他每唤一声,梨落就痛上三分,这种痛仿佛欲将她的魂魄生生地分崩抽离。
想要叫喊出声,却丝毫无能为力。紧合双目,手握成拳,无限忍耐。当她再睁开眼时,浓厚的绿已被漫天涌来的红色花朵所替代。
曼珠沙华鲜艳如血,在地上层层叠叠铺展开来,一望无际。那满目娇艳的红带着惑人心魄的光泽徐徐绽放,却又飞快凋谢,花瓣飞扬,每一片都是浓浓的殇。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丝光投下,落在她微睁的双眼中。
白影依稀,眸目微紧,“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