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浅浅一眠,就被外头的动静惊醒。慌乱的脚步纷乱踏至房前,隐约听见宫中的嬷嬷抱怨丫头们贪睡,忘了这出阁的大日子。心下一笑,不知何以暄用了什么法子……
门被轻叩,宫女喜娘鱼贯而入。四更天,透着月冷星辉的惨淡,正是酣梦好时,恐怕不止她和梨颜,整个云城都该醒了。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四梳福寿临门……”宫中的嬷嬷举着木梳,顺着一头青丝细细地自上而下。瞥一眼镜中的四皇子妃,亦算个美人,偏偏神色清冷,实在不似一个新嫁娘。
梨落默默地看着周遭的侍女,由她们摆弄。匀粉、胭脂、盘发……繁杂琐碎却有条不紊,这便是出嫁了?
她,竟这般,要嫁人了?
不是没有料想,不是没有准备,只是真的到这一步,却恍如梦中。她向来自负,可如斯这番,恰恰是不为她所知的一部分。心里有一丝丝紧张,还有一丝丝莫名的不确定,甚至……期待。可马上又黯了下来,犹如烛火被人生生地掐断,空余一场白烟缭绕。
回神,却见嬷嬷轻抬她皓腕,欲将过于朴素的银镯子摘下。突地,身影徒移。
“够了。”清淡的语调。
“是……”仿佛有种不容置疑,她暗自低下头。看来这位四皇妃不似外界传的那般娇弱,也罢,能进这宫苑的人儿,能有几个是简单的人物……
宽袖的衣裙逶迤长而及地,发间的金翅羽凤华丽而隆重,昭示着对己、对相府无上的王宠隆恩。
行至中堂,梨落透着遮面的红纱看清了双亲,以及梨颜。
与她一样,梨颜亦是一身明艳的嫁衣,眉目间俏点梅妆愈发显得楚楚动人,肤如凝脂。世人叹其容颜似花,堪比牡丹倾城,果然不假。
而梨颜的目光亦落在了梨落的身上,似闪过一丝诧异。
相互点点头。
拜别双亲,看见顾夫人眸光点点,梨落似微微动容。
“爹娘……珍重。”梨颜哽咽,俯身跪地,深深一拜。
“好……好……”顾长远和夫人托起梨颜。顾夫人强抑着泪水,故作笑容,“要好好侍奉圣上、娘娘和二皇子。”转而望向梨落,“亦要与妹妹相互扶持……”
梨落回望,看着她神情悲切,似懊悔似难过,以及一切不为人知的万语千言。心仿佛被人撼动,十六年了,她对她亦是有情的吧……知道她喜静,便不让人打扰。知道她不善逢迎,便不过多苛责。甚至念谷,都是她送她去……心下满满的仿佛要在这一刻要溢出来。
轻叹一口气,俯身下拜,叩首。
“爹娘,梨落不孝。养育之恩,必当结草衔环而报。”
“落儿……”顾长远一叹,将之扶起。
与夫人深深对眸,梨落轻轻点点头,看见她夹杂着泪光的笑。她明白了,自己看清了,连一丝丝,都不怨了。
“吉时到——”鞭炮声声声入耳。再次回望一眼相府,三年的朝夕相伴,纵使无意又怎能无情无心?
宝马雕车香满路。这条标榜帝王威仪与骄傲的大道被铺天盖地的喜红,模糊了本身的面容。周遭夹道呼迎的民众,用他们兴奋的呐喊和炙热的目光共贺这开国以来最荣盛的一幕。
满目人影憧憧,锦铺十里红妆。
一入宫门深似海。
上了玉阶,看清了万丈晴空,宫殿巍峨而壮丽。
踏入正殿,满朝文武静立双侧,坐上的是高高的帝后。
十里红妆相迎,帝后亲自主婚,有谁比她们嫁的更风光?
满朝文武几百双眼睛静静地打量着对堪称绝世的姐妹。她们徐徐而至的倩影,摇曳垂地的鲛绡挽纱,把这巍巍朝堂也晕染的几分绮丽、几分柔情。
她们代表着相府至极的荣耀,她们代表着这个王朝至盛的繁华。她们矜持地迈着脚下的每一步,优雅而富有旋律。直至尽头,看见了那两位人中龙凤的皇子,亦一袭锦绣红衣,既儒且雅,朝着她们微微而笑。
梨颜悄悄抬眸一瞥,自己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身姿颀长而沉稳。不料却被他发觉,弯眸一笑。梨颜急忙垂首,双颊染红。
人中龙凤呵,她的夫君……她的,良人。
梨落行至帝后座前,依旧微微垂着首,一双男子玉靴渐渐映入眼帘。楚景辰……四皇子?
拜天地、拜帝后,而后的夫妻交拜,一步亦不敢擅自妄动。只依稀的在远处瞧见,他,应是一个潇洒挺拔的男子。红绸的另一端被他紧紧的牵着,可以看见他修长手指。
这双手,或持笔、或仗剑,或在将来,一掌江山?
阶下众臣的恭贺不绝,阶上帝王的笑声朗朗。淡淡扫视一眼,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青年将军,一袭银白软甲,肃然而立。却在自己望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
不解。悄悄偏头,短暂的惊愕。完美如雕刻的五官,挺拔的身姿融合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华贵,气宇轩昂,傲然卓立。一双深邃的凤目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恍然回神,持起宫女手中的金玉称,微微一礼,奉上。
金玉称挑起遮面的红纱。从此夫唱妇随,金玉满堂,称心如意。
红纱落,深邃的凤目一闪而过的讶异。
勾唇一笑,无限魅惑。
何以暄心一紧,因为他分明看清,在楚景辰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叫欲望的东西。非关男女之意,而是猎人之于猎物,带着浓浓的考究和兴趣,以及,满满的势在必得。
很久以后,还有双鬓斑白的旧朝臣子与自己的子孙辈说起那一天,带着自豪和神往,像是一场他们此生参与的盛世荣光。
他们说——
何谓公子翩翩,风神俊秀,无人能及。
何谓佳人婷婷,盈盈而立,无可比拟。
当如是矣。惟当如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