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黑夜,一直到那一年的那一夜,那火耀的血噬之夜。
从那开始,她开始恨黑夜,因为,它夺走了她所有的一切;她也开始恨这双眼睛,它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她更恨那些所谓的族人,是他们让她恨起了这一切。
那冻人的夜非,那森冷的狼嚎,那凄烈的惨叫,在那血染的夜幕之下交织相缠——此刻,还是那么的记忆如新,让她寸寸冷寒,她看着至爱的人一点一点化为黑夜灰烬,受着狰狞红火焚烧之痛,然而,却在她的面前,一直挂着那慈爱的永恒微笑。
而那个时候,她却不懂。
那个时候,那个人该有多痛,却因为自己的女儿在自己的面前,而生生地将所有的痛咬在了唇齿之间,忍受着烈火焚烧,切肤噬骨。
她无法想象,所以,难以释怀。
而今,这双眼睛竟然光明正大地睁开在了黑夜之中,她诧异的同时不禁想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时空,亦或还是那滴灼热的狼血?
或者,都不是。
每月的十五月圆之夜或许会给她答案,那时候,这双血色之眸是否依然鲜红妖艳,还是变得更甚?她带着几分嘲弄,忽然有些期待了。
阳光暖意,沁人心脾,太阳的味道,好过了黑夜太多。
一面鲜活,一面则是死寂。
事物的两极,正反两面。
梧桐树下,一拢白衣,玄纹云袖,衣襟微开,带着一些放荡不羁,却又平添了那么几分吸引人的味道,男子席地而坐,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轻柔悠扬的琴声摇曳生姿,如坠云端,飘飘欲仙。
他抬起头,看着二楼窗棂上的女子,嘴角渐渐开始微扬,魅惑的弧度,恰到了极致,轻指突然挑起琴弦,一声脆响将琴音拔向了云际的另一端,“宝儿在想什么?”
闻声,女子侧首,明眸余光扫向楼下的男子,淡淡说道:“在想,小强是不是你的亲戚。”
“小强?”
“蟑螂。”
眉宇微皱,聪明的男子立即明白里面的话里话,琴音瞬间变得轻快,亦如挂在他脸上的笑,“宝儿真坏,老是拿本王开玩笑,区区小伤,本王还不放在眼底,才不是你说的蟑螂小强呢。”
“那不知道昨天是谁差点背晕过去。”
“哈——是吗?本王怎么记不起来了?”
“可能是伤的太重,伤没了吧。”夜大小姐没心没肺地乱扯着,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四周,然后,自然地又收了回来。
这间客栈从昨晚开始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客人了,悄无声息的,却是进行地又那么的迅速。只因为,这个人。
目光再一次落到了梧桐树下人的身上,而这一次,目光的主人似乎太过专注,以至于忘记了时间。
“宝儿这么看着本王,可是会让本王误会的哦。”独孤风澜轻笑,狐狸眼淡淡然,而里面的芒光却是让人无法忽视,收回庭院石拱处的余光,噙在嘴角的笑忽然越发的灿烂,修长十指猛然翻转,曲音顿时一变。
意味深长——
被提醒,只可惜,夜大小姐不是那种这么一句就会害羞的人,再说了,对象是‘死皮赖脸’的独孤王爷。
手背撑着下巴,眼眸微撩,她淡淡地回了过去,“我不会误会就行了。”
“可是,本王又该伤心了。”说着话,独孤王爷贴切地摆出了一副心伤的表情。虽习为常,但是,夜月灵还是不自禁地笑了。
“有一句很经典的话,你一定没听过,却很适合你这句。”
“哦——可是与宝儿昨日说的那两句一般?”独孤王爷突然来了兴致。
“差不多。”
“本王洗耳恭听。”
“伤心,伤着,伤着,也就习惯了。”笑凝在了粉桃的双唇,在阳光下泛起了一层晕染的光泽,可是,一说完,那唇上的笑却忽然顿了住。
伤着,伤着,习惯——
眼眸中的光亮随即黯淡了下来,她,习惯不了。
另一边,将话轻声呢喃了一遍的独孤风澜则不满了,惯用的语气顿时朝着楼上的人儿说了道:“宝儿又耍本王,若是本王伤习惯了,那不是说本王经常遭人抛弃?本王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谁忍心这么做,哼,也只有宝儿一人将香饽饽的本王当成了街边摊上随处可见的肉包子。”
“肉包子不是更好吃吗?”印象中的事,并没有多计较,微微回过神的夜月灵就这样说出了口。却引得独孤王爷笑开了颜,
“原来宝儿是这样想的吗?”
“我说的只是肉包子,跟你无关。”
“哼,本王就乐意这么想。宝儿觉得本王现在弹的曲可好听?”
“还好吧。”夜大小姐实话实说。
还好?独孤王爷挑眉直上,天下人谁不知兰陵逍遥王的琴艺,今日得到这样的评价的确够独孤王爷郁闷的。不过,独孤王爷很快调转了心情,朗口吟道: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此乃古琴曲《凤求凰》)
一曲吟唱,意味久远,独孤风澜收指古琴,抬眸望,
“宝儿可愿?”
凤求凰,明明白白,只可惜——
“什么愿意?”夜月灵不明白地反问,脸上的表情是在实实在在地说明着她确实不明白。而这一问,顿是让独孤风澜愣了住,看着窗棂上的人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难道——
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对他而言,绝对不可思议的问题,他有些讷然,颤了颤嘴角,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宝儿可知道本王刚才弹的是什么曲?”
清澈的眸,夜大小姐的回答很是干脆,干脆的立即让独孤王爷的脸色变成了清肝色。
“不知道。”
怎么可能!独孤王爷心底呐喊,一脸憋屈,还有希冀的不相信。
只见那方懒懒地抬眸,又开口道:“我会吹笛子,当然,不是吹你刚才的东西。怎么了,不知道你刚才弹的东西很奇怪吗?”
自然奇怪,不对,应该说是奇观。
独孤王爷摇了摇头,一脸失笑,“宝儿,本王忽然也想到了一句话,很适合你哦。”
“可以不听吗?”
“不行——”独孤风澜稍稍拉长了音,狭长的狐狸眼,泛着笑意,指下轻勾起琴弦,一字一顿道:“对、牛、弹、琴。”
果然不是什么好话。
意料之中的坏话,但是,夜月灵只是皱了皱眉头。
“宝儿真的是,哎,浪费了本王刚才的真心一片,看来,得让人让宝儿将这首曲学会了,本王才能弹了。”
“我看不必了。”
突然一道声音从庭院的石拱处传来,毫无察觉,夜月灵一惊,顿时转身望去。
颀长身姿昂然而立,一袭月牙,翩翩色然,那一头银发依如雪,随意地垂落,随意地随风飘动,衣袂银雪,合着那张冰雕般的冷逸让人一种出自天山的错觉,或许,本就该是如此。
琴声跳动,如玉盘坠落,独孤风澜径自低头抚弄,嘴角却是轻轻一勾,他,不曾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