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幂听得入神,虽不甚解,但他聪慧过人,记忆力犹佳,当下细细记住,只待闲时再去揣摩。心念一转,想起泷寒冥方才施展的神识甲御术,心驰神往之余,下意识的便去比较魔道与修行道的法术,究竟孰强孰弱。只是这千百年争论不休亦无结论的话题,岂是他能参悟透的,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浮想联翩间,泷寒冥已抓住他的衣襟,往北行去。
袅袅的红烟裹住两人,在漆黑中疾驰,周围的景致在月光映照下飞速倒退,矮山灌木中,有越来越多的不死生物在缓慢游走,是成百上千的僵。
林幂揉了揉眼,犹不相信所见,他也曾遇见过瘟疫,却不曾见过如此多的僵。
疑惑涌上心头,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泷寒冥,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师兄,师傅制造这场瘟疫,不仅仅是为了迫使净明派打开山门吧?”
“早知瞒不过你。”泷寒冥微微一笑:“这场瘟疫,使得魂恸崖附近郡县尽数变为死城,修行道如何肯甘休,定会派人前来调查瘟疫起因。师傅有心算无心,欲将此事嫁祸给鬼道,挑起鬼道与修行道之间的争端。”
林幂默然,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近日所见的一幕幕惨景,一将功成万骨枯,由人及事,都是相同的道理。
“如今的鬼道,历经数十年苦心焦思,养精蓄锐,已不弱于修行道多少,其有虎狼之心,必与修行道一争长短。修行道若想多占几分胜算,当会先发制人。十大鬼王中,枯冢王是个莽夫,他统辖的嶓冢狱,离魂恸崖不足八百里,修行道必定要先拿他开刀。事关权鼎落入谁手,鬼道万万不会退避。师傅此举,正是要在火上浇油,让这把火快些燃烧起来!”林幂灵动的眸子在泷寒冥身上转了转。
“不错,这场战争,已无可避免。”泷寒冥的眼中流转着显而易见的期盼:“鬼皇旧伤未愈,鬼道本是有些犹豫的。不过据说十大鬼王中,轮回王的修为已超越了鬼皇,并暂慑鬼皇之政,目前真正统领鬼道的,是轮回王。此人野心勃勃,他掌了权,鬼皇那一套韬光养晦的战略,自然无法再行使下去。另外,还有两件事情,也是推动这场战争的重要因素。”
“哪两件事?”
“宗主已知会其他四位宗主,愿与鬼道达成盟约,鬼道没有了后顾之忧,这是第一件。”泷寒冥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包含了恐惧与崇仰的复杂神色,如释重负般长吐了一口气,缓缓道:“另外,徐采子似乎已迈入了化形期,即将飞升玄界!”
自混沌分后,天地便划为二界,末为人界,上名玄界。人界又分为六道,分别是:参禅悟道,请仙扶鸾,追求长生住世,羽化升仙的修行道;崇尚远古邪魔神力与杀戮,行随心念,任意妄为的魔道;弃肉身如草芥,视神魂为度世宝楫,自诩阴间主宰,以超脱轮回为最终目标的鬼道;禽兽开了智慧,明世情,学人语,无拘无束的畜牲道;被称为意识修炼体的灵道以及由凡夫俗子构成的世俗道。
除世俗道外,其余五道修性命神魂,历心劫后可入玄界,永生不死。
林幂扬起了头,目中有着深深的震撼。
他自然知晓,徐采子若飞升玄界,对当前的时局,意味着什么!
徐采子惊才绝艳,是禹朝修仙界无可争议的第一人,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如永恒而孤寂的王,睥睨地俯视这个世界,已达千年。
有人说,如今的徐采子,已可比拟三千年前的魔主季云逍。
三千年前,正是魔道最为辉煌的时期。
上古至今,修仙者何止千万,但能参悟因果神体,感生出属于自己的宇宙规律,唯有季云逍一人。那时的季云逍,尚未飞升,已超越化形期境界,一呼一吸,灭尽天下高手。若非关键时刻,其余四道数百名元婴期修士自绝生机,斩断其唯一因果,使其再不能滞留人界,终于飞升玄界而去,只怕人界早已哀鸿遍野,尸骨累累!
徐采子虽无法与季云逍比肩,却是三千年来,最接近他的人。
也难怪林幂听到徐采子即将飞升的消息,会如此震惊。
震惊之余,是深深的羡慕。
缘于楼轻烟的言传身教,林幂的求道之心,可谓坚如磐石。但仙道渺茫,平日听来的那些上古仙魔,虽然个个形象生动,但毕竟是传说,遥不可及。哪里及得上听闻徐采子之事时,那种近在咫尺的真实感觉。
当下,林幂心中,好一番悠然神往。就连泷寒冥在耳边的声音,也半字都没有听进去。等到他回转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踏在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中央,路的尽头,隐约是一个荒凉的小镇。
“前方是辛曹村,村子的东北角,有一口枯井,曾维凡的尸体在井旁,穿蓝布麻衫,守在他旁边的垂死妇人,是他的妻子,两个时辰后,甘长老会引着净明派的人来到此地,你切不可露出破绽。”泷寒冥细细嘱咐。
林幂点了点头,他的新身份,是一个名叫曾逸辰的顽童,其父曾维凡,是辛曹村两年前请来的私塾先生。
辛曹村的居民,自然早已被杀尽。
泷寒冥细细瞧了他一眼:“记住,你是九幽宗的弟子。”言罢转身离去。
林幂目送他的背影融入夜色,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往辛曹村走去。
村内死尸遍地,早已凝结的血呈诡异的暗红色,淌满了每一寸土地,空中弥散着浓烈的腐臭味。
林幂来到村子的东北角,在一垛土墙后,发现了那口在月色下泛着幽光的井。
曾维凡伏在井口,脸上长满了尸斑,青黑得骇人,一个披头散发的素衣妇人屈腿坐在他身旁,目光空洞无神,嘴里喃喃的念着:“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