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磊作战凯旋，回来就唤过大夫问扶香的情况，听闻扶香没有活着的希望不免惊惧交加，赶紧过来探望。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弟弟坐在床边给扶香擦背，眼神空洞茫然，脸色苍白的像个死人，连有人推门而入也没有察觉。端木磊知道扶香与端木衡交好，若是扶香死了，端木衡该会痛彻心扉，但是他没想到端木衡会是这副样子，看起来像疯了一般，却又平静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端木磊走过来，握住端木衡的肩膀，“文卿，他不在了。”
端木衡恍若未闻般继续着手底下的活，只是看绢帕被鲜血染红，就起身去用水洗，洗完又拿回来接着擦。
端木磊看不下去，夺过端木衡手中的绢帕。端木衡这才抬头，不悦地问，“二哥你做什么？快还给我，我得把扶香的背擦干净，要不他醒来又不高兴了。”
端木磊将手帕丢在一边的桌上，俯身握住端木衡的双肩，沉沉地说，“文卿，你醒醒，他已经不在了。”
“二哥说什么呢？扶香明明在这儿呢。他就是睡着了，这些天他陪着我熬夜，他太累了，我知道。”
端木磊不知端木衡是真的选择性失忆了还是故意逃避事实，但是他必须唤醒端木衡，让他接受扶香已经死去的事实。
端木磊的声音稍稍提高，语气威严，言辞激烈，“我说他死了，他不会醒来了。文卿，别自欺欺人了，接受现实吧。”
“他不会死的，他舍不得我。”端木衡伸手抚着扶香的背，轻笑着说，“对吧，扶香？你舍不得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端木衡忽然想起那日扶香问他，“若是我死，肯定是为了你，那样你会不会难过？”
他当时说，“别胡说。”
可是今天他想告诉扶香，“我会难过，若是扶香你死了，我的心也跟着你死了。”
但他说不出来，因为那个人再也听不到了，这样清醒的认知叫端木衡心中痛意更深。他有多少次眼睁睁地看着扶香就这样倒在自己面前，自己近在咫尺却护不了他周全。这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端木磊皱眉，“你们？”
端木衡没回答，拉好扶香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起身向外走去。端木磊只好跟着他出去。
已经是黄昏，夕阳西下。端木衡唤过端木磊手下的副将倪涛，开口直接问，“为何今日你们看到先生引来蝴蝶坦然自若不为所动？”
这也是端木磊疑惑的地方，但那倪涛嗫嚅着不肯开口，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端木磊沉声喝令，“还是你想挨军棍？”
倪涛犹疑着开口，“昨天子夜，先生吹号角，召集众人。号角是军令，兄弟们不敢有疑心，就全都聚集在营地了。先生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为了获得我们的信任当时演示了一番。所以，所以兄弟们今天再次看到时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
“荒唐！”端木磊呵斥，“为何不禀告我？”
“先生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土，恐将军与三公子阻挠，特嘱咐我等保守秘密，直到计划实施成功。”倪涛的声音稍稍降低，小心翼翼地补充，“先生还说将军与三公子事前绝不知晓，让我等放心。”
端木衡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他只是想到了扶香会帮他，但是没想到扶香会为自己出生入死还打算把一切都瞒着他。
端木磊气得冷笑，“战前临时变更作战方案，主将居然蒙在鼓里。倪涛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将军？！”
倪涛惶恐地跪下，“属下知罪，请将军责罚。”
“军纪不可废。”端木磊唤道，“来人，副将倪涛藐视军威……”
端木衡制止他，“算了，二哥。是扶香一意孤行，如今他已自食恶果，何必牵连他人？”
端木磊命令倪涛，“下去吧。好好反省，下不为例。”
“多谢将军，多谢三公子。”倪涛说完退下。
端木磊转身对端木衡说，“待我更衣之后陪你出去走走吧。”
“好。”
换了常服之后端木磊与端木衡在城中缓缓走着，一如在京都晚膳后的无数个黄昏，一群身姿清雅的纨绔子弟在街上游玩，懒散地倚着斜桥，看对面满楼红袖招，少年意气，无忧无虑。
“扶香与你？”端木磊先开口问道，这件事实在是他心里的一个疑团。
端木衡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说，“就是二哥想的那样。扶香所有的付出，全部都是因为我。”
东土民风淳朴，断袖尚未合法化，故端木磊不解地皱眉问，“为什么？”
端木衡含糊地解释，“我也不知道。他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月儿挑选舞者的队伍中，然后就被选中，留在咱家，然后就这样了。”
倒不是他敷衍端木磊，而是现在想想，扶香确然太奇怪了些。端木衡突然意识到他竟然从没问过扶香为什么，就那样迷糊地由着他对自己好，为自己出生入死。可是他究竟为什么喜欢自己？这一切总得有个理由，不能是无缘无故的吧？
“文卿，哥哥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见怪。”端木磊心思缜密地分析，“你不觉得扶香的出现很像一场预谋吗？身份，身世，来历，无一不是谜。”
端木衡听了果然心里不大舒服，语气稍微僵硬地问，“可是他能图我什么？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几次三番出生入死地换取？”
端木磊知道扶香生死未卜，多半应该是死，端木衡心情肯定不好，就识趣地没有说下去。但是在此时，端木磊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曾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记得扶香曾赠我一个锦囊，说关键时刻可以救我一命么？”
端木衡点头，“二哥可用了？”
“嗯。”端木磊缓缓说，“当时我中了察尔汗的圈套，随我作战的人全军覆没，眼见着那些北漠人要将我扎成马蜂窝时，我忽然摸到怀里带着的锦囊，就拿出来打开。”
端木磊缓了口气，端木衡忍不住催促，“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一股浓郁的香气散发出来，我闻着觉得神清气爽，但是那些北漠人闻了后却相继倒下了，就像中了蒙汗药一般。”
端木衡好奇地追问，“那锦囊里面究竟是何物？”
“我当时也是十分诧异地将锦囊翻了个底朝天，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端木磊又皱眉，“不过由此可见，扶香此人，绝不简单。”
“的确很古怪。”端木衡点头，“但是扶香毕竟是术士，会点奇门异术也不足为奇。而且，他为我做了太多，甚至爱屋及乌地为咱们家每个人付出，我不能不感激他。”
“爱屋及乌？”端木磊没想到端木衡清楚地认知到扶香对他是爱，还将扶香留在身边。
“是啊。扶香对我，是爱，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他，我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我而死。”端木衡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充满了挫败感。
端木磊沉吟了半晌，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二哥这话什么意思？”
“你既然什么都给不了，那他活着又能怎样？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娶妻生子？只怕那时候才是生不如死呢。”
娶妻生子生不如死这几个字让端木衡觉得心惊肉跳。是啊，他竟从未想过娶妻，他从未想过若是自己娶妻扶香会如何。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拖着扶香，却从未想过自己能给他一个怎样的结局。
“所幸，扶香应该已经……”端木磊终是没忍心说出“死了”两个字，要不端木衡又该急了。
端木衡知道端木磊想说什么，以及他心中的顾虑是什么，却反复强调，“扶香不会死！”
端木磊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了军中。
端木衡抬头遥望着天边的落日收起最后一丝余晖，李商隐的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浮现在脑海，心里顿时充满惶恐与哀伤。
扶香，你舍不得我对不对？那你赶快醒来吧，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