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悲剧的开头和结尾，都不过是一场闹剧。
石磊眼看柳小熙以飞蛾扑火的劲头扑向血泊中的那具尸体，急忙甩开喋喋不休的黄月文，将柳小熙生拉硬拽到自己身边。
“你干什么小熙，人已经死了。”
柳小熙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可眼睛所到之处尽是血肉四散的尸骸。江晨应该是头先着地从楼上摔下来的，头骨摔裂了，脑浆迸溅在四周，景象暴烈而凄凉。人生无常，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后一刻便仅剩残骸。柳小熙顿感人类的生命力在广阔坚实的大地那里，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虚无而已。她很难过。如果江晨活着，她甚至都不会愿意多看他一眼。可他却死了，死的如此突然如此戏剧化，连片言只语都未曾留下。
正是因着这个原因，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
“你做了什么？”柳小熙望向石磊。她模模糊糊的听到黄月文刚刚的一些话。
“你认为呢？”看到柳小熙为了旧情人的死不管不顾对着自己兴师问罪，石磊自然生气。且不论柳小熙是否了解他的为人，单说她为了江晨向自己发难，他就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石磊的倔劲儿上来了，谁也拦不住。原本被黄月文左摇右晃没头没脑的怨怼了半晌，他已不甚其烦。刚刚好就有人撞到了他的枪口来让他发泄。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人是柳小熙。
石磊走近柳小熙，附在她耳边轻声却故作恶毒的说：“我推他下来的。”说完，略带挑衅的露出一丝冷冰冰的笑意。
柳小熙在此刻是个极不冷静的人，而不冷静的人看待事情是绝不会冷静更不会客观的。“你是个畜生。”她想都没想，也附在石磊耳边轻声却冰冷的说。
听闻此言，石磊笑意更深。有一种人，难过的时候不落泪，只是微笑。越是伤心，笑意便越深。他用眼睛扫视人群：一个他喜欢却误会他的女人，一个给了他生命却离开他二十载的女人，一对心怀鬼胎的母女，一具远离尘世的身体，还有一群围观的陌生人。当然，还有闻讯赶来的警察。
他看到黄月文对着警察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些，都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像影像回放一般，他迅速在脑海中将发生的一切温习了一遍。他知道，自己目前所能做的，只有保持缄默。
警察当中之一走近石磊，对他说：“先生，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石磊点点头。
“磊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大家说清楚啊。”石小欧急了，冲着石磊大声喊。
石磊继续沉默。
但有一个人看到石小欧，就不能保持沉默了。“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十年前的大才女呀。”黄月文丢下所有人，径直走到石小欧面前，像只好斗的公鸡般蓄势待发。黄月文不是不知道石小欧回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她会公然的跑到医院里探望顾云成。在黄月文的眼里，石小欧的到来无异于一个心怀叵测的掠夺者即将要大肆的抢掠本属于她的东西。“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能轻易舍去的女人，你回来干嘛？你到这里来干嘛，谁请你来的！”
可石小欧不接招，依然望着石磊等他当众澄清事实。
“我想先去看看我父亲再跟你们走，可以吗？”石磊对着刚刚跟他说话的警察发问。得到肯定的回答，他拉起石小欧的手，就朝住院部走去。“你们干什么，你们这些强盗！”黄月文欲加阻拦，石磊猛的转过身隐忍着说：“文姨，见好就收吧，至少顾忌一下我父亲的脸面和你女儿的安全，这对你没坏处。”说完，便拉着自己的母亲头也不回的继续走，可石小欧甩开石磊的手，转回头拉上柳小熙才又跟上石磊的脚步。
“小熙，磊磊不可能跟江晨的死有关，你要相信我。”石小欧急切的要将糊里糊涂的柳小熙拉回现实当中。“无论如何，你跟我上去见见云成，算我求你。”
柳小熙本就是一个心地柔软之人，而且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也愿意相信江晨的死与石磊无关。因此，听到石小欧的恳求，也就任由她拉着朝顾云成的病房走去。
......
顾云成清醒了，周身插满塑料管，木乃伊般躺在病床上，床侧站着杨妮。他环顾所有站在他眼前的人，有些虚弱的开腔：“刚刚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小磊，待会儿让杨妮跟你一起去警察局，顺便叫上周律师。”石磊点点头。
顾云成费力的朝石磊勾勾指头，示意他靠近。石磊走近他身边，他低声说：“关于你文姨和雨菲的事，我早知道，但这是咱们家的事情，懂吗？”略微停顿只会，顾云成说：“我想让你跟杨妮订婚，越快越好。”他故意大声将这句话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石磊看着站着一旁的杨妮，心想自己是小看这个女人了，这个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女人，却是父亲的密探。瞬间，石磊有一种被别人出卖的感觉。
订婚？杨妮？
站在最后的柳小熙又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转过头看着拉她到病房来的石小欧。“云成，真正相爱的一对是磊磊和小熙，我认为他们才应该订婚。”石小欧急忙插话。
“小欧别捣乱，杨妮跟磊磊在一起很多年了，早该给她个名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妮身上，当事人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那种状态仿佛是在告诉所有人：顾云成所说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我不愿意呢？”石磊突然问顾云成。
“你知道结果。”顾云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不愿意。”石磊简单而坚定的说。
就在石磊说话的那一刻，柳小熙的心头有一股莫名奇妙的暖流划过。仿佛雨后的彩虹，虽短暂，却绚烂美好而温暖。
而这个答案显然是顾云成和杨妮都没有想到的。杨妮凑上来，想跟石磊说什么，石磊却退后一步对她说：“我现在要去警察局，作为我的私人助理和秘书，你得跟我去。对了，打电话通知周律师。”说完，就朝着门口走去。杨妮犹豫片刻，还是跟上了石磊的脚步。在经过柳小熙身旁时，她充满怨恨的瞪了柳小熙一眼。
......
黄月文和顾雨菲又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
“雨菲，你怎么能那么做。”黄月文小声质问顾雨菲。
“怎么了，他本来就该死。表面上每天跟我在一起，心里却时时惦记着柳小熙。我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以那样对我。”
“那你也不该推他下楼啊，不喜欢分手不就行了吗，何必呢？”
“那他要是拿我的身世做文章，你应付得了吗？”
“可现在怎么办？”
“反正那时候石磊也拉扯他来着，你一口咬定是石磊不小心将他推下去的不就完了吗？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黄月文突然有很深的恐惧感。她费尽心机教导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此刻是那么冷酷又那么陌生。她甚至在怀疑，站在她面前的，真的是跟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可爱女儿吗？
“雨菲，你变得让我感到陌生。”
“其实你从来都不了解我。”顾雨菲说完，向病房门口走去，迎面遇上了走出病房的石磊。“哥，我跟你一起去警察局，跟大家把事情说清楚。”
石磊无从判断顾雨菲所言之真假，从这一天开始，他发现自己心目中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已经在他不知晓的某个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阴晴不定又难以捉摸的女人。或者，向顾雨菲刚刚跟黄月文说的那句话一样，他们根本从来就没有了解过真正的顾雨菲。
“不用，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石磊知道，与其让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去替自己作证，倒不如自己亲力亲为将事情解决。
这一刻，他几乎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甚至，哪怕是自己的母亲和柳小熙。柳小熙。这三个字跃入心头，仿佛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利刃插入石磊的胸口，让他有尖锐的刺痛感。她不信任他，甚至怀疑他的人格。
......
无疑，在这起闹剧式的悲剧当中，江晨是唯一的受害者。他只是碰巧发现了顾雨菲的一些秘密，也只是碰巧要用这些秘密来交换他的自由之身而已。如此愿望，尽管自私尽管卑鄙，却罪不至死。可不凑巧的是，顾雨菲恰恰认为，江晨以此为由的分手，是将她置于最深受害者的位置而不顾。
世间男女****当中所谓的伤害或被伤害，往往难以有统一的、客观的鉴定。所处的立场不同，用以衡量得失的标准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答案。所谓受害者，并非绝对无辜，所谓伤害者，也并非绝对罪有应得。不过，对错之间，谁也没有资格去剥夺他人生存之权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