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风从小酒馆陈老板那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隔着几条街的书斋买了些纸和笔,这才回家去。他并不住在小镇上,而是离小镇十几里外的山脚下,清晨早早的出门,过午才到家。
虽然如此,但好在依山傍水,虽没有江南那样秀丽的风光,却也别有一番情致。山上有大量的菌蕨野菜可以采摘,吃不完的还能晒干了做成干货,拿到镇上的酒楼里换些银两;河里的鱼新鲜肥美,小酒馆的陈老板一向对他送来的鱼赞不绝口。
好在有这一山一水,否则,沈亦风恐怕也没法过得这么悠然自得。
其实说是家倒不如说是间茅草屋。
三个月前,服食了麒麟果的沈亦风身体果真彻底好了,好不容易挥去一点父亲枉死带来的悲伤,却发现周围的人都用像狼一样泛着幽绿的光芒的目光看着他。
沈亦风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于是他耍了点小聪明,趁人不备从剑门的小院里跑了出去,藏在商队的货物里,一路跟着商队来到这座小镇。沈亦风找到这间茅屋的时候,茅屋已经空置很久了,屋里的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茅屋很小,堂前、居室甚至连厨房都挤在一起,一眼就能望到底,倒是桌、椅、床、柜这些家具一应俱全,收拾干净就能住人,于是沈亦风独自在此算是安家落户了。
不过孤单一个人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没过几天沈亦风就从河边捡回来一个家人——他的师傅,柳彦卿。
沈亦风不知道柳彦卿是什么人,刚把他从河里拖起来的时候还以为已经死了,仔细查看才发现人还有气息,只是很微弱,怕是活不久了。
虽然还小,但见死不救不是沈亦风的作风,自小从父亲那里学得的侠义之心也不允许他那么做。
可事关自身的秘密,年纪小小的沈亦风犯难了:如果救他,那么自己身具麒麟血的秘密就可能会泄漏,也许会招来有心之人的暗算。赛神医曾经说过,他身上的麒麟血是世上最好的药,最易受人觊觎,因此千万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人;若是不救他,自己可以安全的继续在这小镇里隐藏下去,但同时也会因他的死而一辈子良心不安。
最后,沈亦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先用自己的血将他治好,再悄悄的离去,这样既守护了自己的秘密,又不违父亲所教导的侠义之心。
沈亦风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是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沈亦风把人移上岸,给他喝了自己的血,并用从赛神医那里学来的一点医术给他仔细诊过脉,确认人已经无性命之忧后就想要尽快离开,却被半昏迷的人一把拽住,也不知怎的,昏迷过去的人手劲居然那么大,他用尽了办法,却怎么也挣不开。无奈之下,沈亦风只好守在他旁边,直到他醒来。
柳彦卿跌自落深渊后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感觉自己似乎在随水漂流,一直漂着漂着,仿佛就这样漂流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这水真冷!让他想起了以前初学武时被长老扔在寒潭里的日子,那时也这么冷,整个身体浸没在潭水中,寒意透过肌肤,侵入了五脏六腑,冻彻了筋骨。而岸上的长老则背着手站着,漠然的看着他伸去求助的手。
他多么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哪怕只是给他一根救命稻草,离开这冰冷彻骨的寒潭,可是岸上的人只管嘲讽轻视的看着他,像看一只落水狗一样看着他在潭水里垂死挣扎,没有一个人肯拉他一把。
于是从此,他学会了冷漠,冷漠的看着一起生活学习了十几年的同伴被处理掉,冷漠的看着教内的自相残杀,冷漠的看着自己被属下背叛,被击落深渊……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时,柳彦卿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拖出水面,而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进嘴里,随着这阵热流,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终于能睁开眼皮,却只模糊的看见眼前一个细细小小的人影,察觉到他要离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拽住他,而后又继续昏迷过去。
柳彦卿是被疼醒的,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大概是河里的石头撞伤的。睁眼天已是大亮,这才发现身边坐着个孩子,他正用从自己袖子上撕下来的布条给他包扎。
柳彦卿本能的警戒起来,拂开那孩子给自己包扎的手,目光犀利的看着他,“这是哪儿?你是谁?”
“……”这人的眼神好可怕,跟刀子一样利,看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沈亦风有些怵他,但如此未免显得怯懦,他僵着脖子,勉强笑了笑,道:“此处是泉阳镇,你是从这河上流漂下来的,我在这河里捉鱼,恰巧被我碰到救了上来。”
这里离释天教总坛不远,看来他没说谎,方才柳彦卿稍稍运了下功,却发现并无滞涩,看来毒已经解了,但是这里除了眼前这孩子没有第三个人了,他体内的毒显然不可能自行散去,那就只可能跟着孩子有关系了。
连他一时对这毒都无可奈何,这孩子却能解,再看他在他的逼视下仍能对答如流,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想到这里,柳彦卿的语气更加冰冷了,“你是谁?!”
“……”沈亦风彻底语塞了,本想扯两句谎话蒙混过关,没想到这人如此精明,还是闭嘴为妙。
此刻沈亦风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他这么难缠就该把他扔回河里,果然不该救这么个冰渣子,眼神能冻死人。现在可如何是好?
“怎么?不能说?”
尽管他面色苍白的躺着,身体还很虚弱,但只被他这么看着,沈亦风就是觉得这人的气势完全压倒了自己。这让他想起了父亲,父亲的气势也是这么强大。想到这儿,沈亦风不禁心下黯然。
柳彦卿却被他突如其来的悲伤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么他了吗?怎么一副立即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柳彦卿有些头疼,所以说他最讨厌的就是孩子,动不动就哭。(作者:其实是他对孩子毫无办法。)
好在他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恢复过来,柳彦卿不禁挑眉,这孩子难道有变脸的潜质吗?
“若我说我是沈亦风,你信吗?”算了,大丈夫岂能畏尾活一辈子?!
“你?”柳彦卿上下扫视了他一眼,鼻子里轻哼出一声表示不屑,沈亦风明明正被中原疯狂争夺,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他却忘记了刚才还认为这孩子不是一般人,这会儿却犯了惯性思维的毛病。
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相信谎话的大有人在,而说真话的人反而不被相信。对于他的不屑,沈亦风倒是一点也没表现出不高兴,他还巴不得人不相信呢。
“你住哪里?”
“哈?”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要回家吗?我身上的伤需要治疗,去帮我抓些药,药方我会告诉你,我还要沐浴,帮我准备套衣服,还有……我饿了。”
“哈??!”柳彦卿一长串噼里啪啦的命令让沈亦风彻底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么理所当然的吩咐人做这做那,刚才明明一副谁都不可信的人去哪里了?最重要的是,他没打算把这颐指气使的冰渣子搬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