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铁锤猛烈的敲击着火红的铁胎,火花四处溅射。四个风箱呼呼的拉个不停,炽烈的热浪,逼人而来。鲁达满头的汗水,在脖子后汇聚成一道小溪,顺着****雄健的后背,一路翻山越岭流进了腰身。深蓝的腰带混合着汗水和尘烟,已经变成了黑色。
火,一朵,一朵,燃烧着,怒放着,狰狞着,布满了鲁达的前胸和后背。火焰全是朱砂刺就,红的刺眼,红的惊心,红的妖异。鲁达不停的挥舞着铁锤,背脊上的火焰花朵也在不时的滚动、摇曳。
帅啊!鲁达身上的刺绣,是三十六朵赤炎火莲,有大有小,分布在两臂、前胸、后背,屁股和大腿上也有。近一米九的身高,膀大腰圆,浑身火焰蒸腾,太有男人气了,曹安看的直吞口水,忍不住就想去摸摸。
“别过来,谨防我脱了手。”鲁达嘟噜一句,继续挥着铁锤。
曹安讪讪笑道:“擦擦汗,歇一歇,不差这份功夫。”
鲁达手下不停,嘿哟、嘿哟的使劲锤,过了一会儿,松口气道:“关键时刻,哪能泄气啊,不然这把兵器就费了。”说完把手里露出雏形的铁胎,丢进了一边的冷泉池。嗤的一声,泉水剧烈翻滚,青烟大冒。
不远处的燕青摆弄着曹安的那只笛子,笑道:“嘿嘿,有人在羡慕别人的花绣。”
曹安后来也去纹过身,只是那‘活丹青’死活不干,说曹安年纪小,纹早了糟蹋身体,让他再过几年,等身体定型后再去。曹安拿过一边的湿毛巾丢给鲁达,扭头对燕青笑道:“你怎么又摆弄我的笛子?你自己不是有吗?”
“摆弄你的,我乐意。”燕青看着笛子上面的李师师三字,嘴角抽动了一下,笑道:“年纪小,这花花肠子到不少。真不知道你做了我家姑爷,是好还是坏。”
既然燕青拿了笛子,心思细腻的他,不可能看不见这上面的字。曹安满不在乎的笑道:“我这么英俊潇洒,哪家姑娘不追着抢啊!”
燕青笑着摇了摇头,在草庐外横笛吹起曲来。笛声飘荡,渐渐洒满整个墨山的山林。
他们现在所呆的地方,叫刀庐,是铁匠铺“百炼号”的掌柜王州秘密铸造唐刀的作坊,位于大名府西郊七里沟的墨山山腰。刀庐眼下只是初具规模,有两座草庐,一个作坊大棚,里面风箱、炉灶、泉池等一应俱全,打铁师傅两个,帮手三个,除此再无他人。
此地山林掩映,林密泉幽,人迹罕至。冷冽的泉水,可以淬炼刀锋,茂密的山林,可以就地取柴,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此山有铁,还是上好的铁矿。
王州知道此山有铁,已经有好几年了,只是大宋朝明文规定,所有矿山皆是国有,严禁民间私自开采。王州虽然有些资本,但是想要开矿,他还没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实力。此次搭上了曹安的这条线,曹安又跟卢府关系匪浅,王州就心动了。要想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就必须卢家帮忙,王州暗地跟曹安商讨的时候,曹安犹豫过。本来只想发点财,没想到王州的野心这么大,不过最后,曹安同意了。这是个机会,等这刀庐慢慢的成就了规模,这《陌刀图录》一定能用得其所。
墨山乃是国有山脉,换句话说,也等于是无主的荒山。如果卢家买下此山,进而封山秘密铸造,只要事情做得严密,想来不会出多大的问题。卢俊义听了曹安私自采矿、打造刀兵的计划后,也曾经犹豫过,卢府虽然凭借着钱财的力量,打通了不少官场的渠道,也做着走私盐铁的买卖。但都是中间商,是属于雄霸大名府、坐地分赃的那种,查无真凭,追无实据。如今自己动手,私开矿山,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何况卢府一直在皇家的秘密监视之下?
不过事情也由不得卢俊义不做了。在曹安告诉卢俊义之前,那王州已经秘密的“调兵遣将”,在墨山上搭起了架子,兴建草庐、作坊等等。在王州看来,此事有当地的军方,再加上富霸一方的卢府做背景,还不是手到擒来?所以他是放着胆子去做的,曹安想让他动作慢点儿都不行。眼看事情再不解决,会出大漏子,曹安没敢告诉义父曹同,但却把事情告诉了卢俊义,还是在与卢家定亲之后。
当时的场景是,李固面如土色,卢俊义愁眉紧锁,燕青吃惊不小,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才来大名府几天、年仅十三岁的曹安,会毫不动色的坐下如此大事。李固先前还在为侄子与卢家定亲的事,欣喜若狂,没想到转眼就是当头一棒。在卢家,李固只是管帐,真正出谋划策却是燕青。燕青听了曹安的事情,虽是吃惊,但不是震惊,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向卢俊义建言,此事做的隐秘,有八成可行。
叮当,叮当……鲁达又开始打铁了,边打边闷声道:“燕小乙,换个激烈的曲子,你这吹的,我使不上劲?”
燕青停下来,笑道:“我没嫌你吵,你到先说起我来了!”起身把笛子挽了一个花,插进腰间,对曹安笑道:“我们去那边转转,让他一个人使劲的打。”
看燕青的神情似乎有话要对他讲,曹安对着鲁达招了下手,两人随着泉流向外而走,清泉汩汩,鸟鸣山幽。两人走出密林,来到一个两面临风的小山崖,眼前豁然开朗,青天白云,远山起伏,山下河沟里白鹭群飞。燕青看着远处悠悠的道:“你知道十年前我在干什么吗?”
曹安上前与燕青并肩而立,山风清冽,衣襟翻飞。
“十年前我没有家,在街上与狗抢饭吃,骨瘦如柴,奄奄待毙。主人救了我,待我情同父子,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守护卢家。月华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她出生,我就知道她会活的不容易。我帮主人选择了你,希望你能对她好,对卢家好。可你……”
燕青脑后长发在风中飞舞,英俊的面容渐渐变冷。
“原本我以为自己能看透你,但是我错了。雄心就是野心,有些人天生就是不甘寂寞的。男儿在世,当纵横四海。话是这样说,但人各有天命,我燕青的命就是主人的命。曹安,你告诉我,你的命是什么?”
我的命是什么?自从来到大宋,下了终南山,事情就一波接一波,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大手,在推着自己往前走。对于自己将来的命运,随着机遇的转变,想法也一直在变,从随波逐流、安逸一生,到妄图逆天改命、匡扶大宋。我有步战天下的《陌刀图录》,有将门世家的曹家,有富庶一方的卢家,短短一个月,我就龙凤呈祥。古人云:有才不用,天谴之!上天让我穿越一回,绝不是让我来混吃等死,最后又尘归尘、土归土的。
曹安心中如此想,口中却淡淡的问道:“局外者清,局中者迷!小乙哥,你认为我的命是什么?”
燕青叹口气道:“你又考州试,又忙武举,如果说你是为了升官发财,那你为什么又私开矿山的?说你财迷心窍,你却把赚来的银子,又大把的撒了出去。你看看最近江湖楼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有几个明显就是江湖大盗。你结交匪人,私造兵器,那一项不是杀头之罪?你后天就要上京了,你得把话给我讲清楚,不然迟早会生乱子。”
见曹安有些犹豫,燕青一把扯过他手里的扇子,唰的一下打开,指着下面的印章,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给我兜圈子。你以为别人不拿你的扇子,你就万事大吉了。我早就知道你是朝廷通缉的赵安。如果不是我暗中替你疏通大名府的捕头刘一刀,你以为你能整天这么逍遥?我再把话说一遍,你想干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想让我给你擦屁股,你总要告诉我我屎在哪儿?”
没想到燕青不动声色的就为我摆平了不少事,面对燕青的责问,曹安不由得心生愧疚,郑重的道:“如果我说,当今圣上不出三年就会驾崩,这把扇子的主人端王赵佶会当皇帝,你信么?如果我说,大宋不出二十年,就将倾巢而覆,真个皇室会被北方异族所掳,你信么?如果我说,我想进朝堂权握天下,挽救大宋于水火,你信么?”
啪嗒——,扇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曹安没有说话之前,燕青做过种种猜想,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曹安会说出这等话来,震惊,无以复加的震惊。燕青哆嗦着手,指着曹安愣愣的道:“你竟然想当皇帝?”
“皇帝谁都想当,但是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资格,能不能肩负起天下,能不能为万民做主?!古来圣贤之君,无不如履薄冰,呕心沥血,我曹安想做,却害怕没那个本事!我只想一步步的走,尽我的能力做到我该做的。”
对着燕青笑了笑,曹安转身看着远方的青山,淡淡道:“我眼下所做的这些,都很仓促,甚至破绽百出,因为我没有时间等,我要跟时间赛跑。你相不相信,我此次进京后,会被马上派往西北边关,而大宋跟西夏的大规模战争,将在十月打响,也就是下月。
经过最初的震惊,燕青渐渐平静下来,国家大事,他了解的不多。曹安对未来形式的判断,燕青本不该信,可是看着他那稳如泰山、负手而立的背影,燕青突然就信了。只是他的内心,泛起了淡淡的苦涩。以前他是佩服曹安的才华武功,想把曹安绑在卢府,现在他却感觉到,是曹安把卢府绑上了他那雄心勃勃的战车之上。
燕青没有曹安那么大的胸怀,他只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卢府未来的命运十分堪忧!
曹安吐出心中所想,感到轻松了不少,转身捡起扇子,笑道:“刚才都是给你开的玩笑,瞧把你吓的。下个月就要征战沙场,到时候我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切都是空,你也用不着烦恼了,哈哈哈……”
看燕青还是闷闷不语,曹安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和卢府的亲事,无凭无据,你若是担心,我现在就可以解除婚约。”
“你现在说这话,不是太晚了吗?”燕青打开曹安的手,看着他愣愣的道:“一个十三岁的山里娃,心里是怎么装下这些大事的?还有你说的,当今圣上活不过三年,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曹安笑道:“给你说了,刚才都是笑话,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反正你以后继续替我擦屁股就行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