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秋起了个大早,找到她曾救过的那个癫痫患者,快四十岁的大叔,十几年没跟外面的年轻姑娘讲话,见到一身男装的清秋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孩子看着周正,说话怎么娘们儿唧唧的,别捏着嗓门儿,好好说话。”
“呵呵,大叔,我最近上了火了,您别介意。”天地良心,她刻意压沉了嗓门儿的。
“那你有什么事儿啊?”
“我听许先生说你们离开虎踞营,是因为怕居功招灾?可是虎踞营还有那么多兄弟留下来了,为什么别人没事儿呢?”
“他连这事儿都跟你说了?”
“嗯,您跟我讲讲当时的事吧,虎踞营怎么会被龙蟠营收编呢?”
“这事情,说来话长了,虽也不是什么秘辛,但却是一桩糟心事,恐怕我们离了虎踞营的十六年里,朝堂上下也不敢有人再提起,无怪乎你不知道……”
这件事要从镇海候宋霖说起,当年与戎狄一战,主将便是宋霖,当然彼时,他还未被封侯。原本击溃戎狄该是一件论功行赏的事,可偏巧那时候发生了一桩事。原本胜仗归来,宋霖要去京都受封,因为居功至伟所以依祖制是要阖家进京接受封赏,但其夫人产后体虚,入京途中实在不能支持,宋霖于是请命将母女二人安顿在距离昊山不远的落枫镇。结果进京后还没等到进爵的诏书下达,落枫镇就传来消息,说夫人执意要入京,却在取道昊山时遇上山险,在混乱里弄丢了还没周岁的小女儿,那宋霖一听回报,连受封都顾不上,立即赶回。此举虽触怒了先帝,但碍于宋霖是有功之人,先帝只是压下其封赏,并未深究。
“可是没有封赏宋霖,和你们离开虎踞营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事情听起来怪怪的,镇海候夫人为什么不好好待着等她丈夫受封回家,偏要进京呢?”
“当时夫人为什么执意要入京我不知道,但此事确系我们离开虎踞营的源头。那宋霖得知自己小女儿丢了,将当事的家仆和从役一一追究,当时最惨的便是虎踞营一队的兵士,因为被留下来照看夫人一行,每日被遣出一遍又一遍顺着来时路和沿途村镇寻找小主人下落,其中不少人刚从战场下来,自己还带着伤,连着在附近找了一月有余,就差翻了山,别说小主人下落,就连襁褓的边角料都没找到。那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后来一直是神色恹恹,宋霖着急,下令虎踞营一队不找到人不许回营。那时的虎踞营总共有十个编队,同是出生入死的弟兄,为征战而来,宋将军这一令虽然针对一编队,但不免让不少虎踞营的兄弟离了心,原本不少兄弟以为这不过是宋霖一时气话,没想到一编队后来还真的下令禁止回营了,于是后来我们这些人就离开了虎踞营,现在寨子的这些人里,有不少是一编队的,还有些是其他编队的。”
听完大叔的话,她大致是明白了,宋霖可能是个好元帅,但是并不是一个好领导,没有把政事和家务分开。清秋听着这段往事的时候,许敬之也恰好过来。
“哎?那我猜许先生是一队的队长吧?”
“嘿嘿,那你可猜错了,许先生是四编队的,当时一编队的队长战死了,若不是因为那样,一编队也不会被留下来保护夫人,而是随同进京了。”
“虽然当时是一时义愤离的虎踞营,但想来当年宋将军的意思便是要赶我们走。”说话的是许敬之。
“这又是为什么?”清秋不解:“如果说是要急流勇退,宋霖当时拒绝受封就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再扯上虎踞营呢?”
“当年的崇明帝还是二皇子,与当时的太子政见不合,可以肯定的是宋霖是支持二皇子的。现在想来,宋霖真是深谋远虑了。戎狄之战时,虎踞营归宋霖管,龙蟠营虽然是皇帝的,但龙蟠营的虎符那时却在二皇子手里。要知道,二皇子与宋将军交好可以说是朝野皆知,何况刚结束的战役两人又配合的天衣无缝,可以说,在所有人眼里,这二人只要其中一个人带兵,就足够让先帝与太子忌惮了。或是为表忠心或是怕先帝生疑,戎狄一战刚结束,没等到军队收归,二皇子就归还了虎符。而宋霖没有办法像二皇子一样归还兵权,只有想办法削弱虎踞营。据我看,当时宋霖怕是与夫人商量好了,夫人是要借身体不好为由,让宋霖不受封地赶回驻扎地,毕竟他们夫妻一向感情深厚,可没想到路上真的出了那样一桩大事……不过如预期一般的,虎踞营真的散了,且不说宋霖由此借机将虎踞营的遣散做得名正言顺,只怕当时若没有这一出,连同虎踞营的弟兄加上宋将军都要折在太子手里。”
一边听着的大叔“哎呀”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说我怎么脑子就没这么多弯,打仗的时候将军对兄弟们多好,只凭这一件事,我怎么就这样不动脑子地就跟着你们走了!许先生,您这么一说当年的事我也有印象,哎,当年我也是一编队的,宋将军安顿好夫人之后,还特意来找我们说话,说兄弟以后无论在哪都是一条心,只叫我们记住这一句话,现在想想,怕是早想好了要叫我们兄弟散伙儿了!是啊,后来还曾听闻太子在先帝病中与二皇子夺位,为了守住位置,残害了多少人。”
“大叔,别说你当年不动脑子就走了,只怕你动了脑子,该走还是要走的,宋霖就是跟你们磨着耐性呢,非折磨的你们都受不了了一个个都走了,他们政客,身边保不齐都有一两个耳朵,有些话是不能直说出来的。”
“你这话很对”许敬之说道:“何况宋将军丢了女儿,还与将士们周旋了那么久,心里的苦楚……哎,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女儿找到了没。”
“我听说现在的镇海候府就有一个世子一个郡主,郡主今年恰好十七。”这话也是清秋听颂梨说的,现在看来那女儿倒是找着了。
“哎?这么一来,你们为什么不在崇明帝上位后就回去呢,还多此一举隐居山野?”
“不瞒你说,当时虎踞营确实没剩多少人了,又犯了那么大个过失,没走的估计也没几个有脸再面对宋将军,何况在你来之前,我们并不知道宋将军被封了候。再说之前,太子针对二皇子,暗害了很多居功的将士,我们自知无法和朝廷抗衡,也就更不会想到要回去,可以说自那一两年以后的事我们几乎不太知道了。”
闲话告一段落,清秋此番入山寨可不是为了听八卦的,她前天思忖了一晚上,是想告诉许敬之大朝现在的状况,再问一问有什么建议能给她这个“一介女流”,看看在入伍这一点上她有没有什么突破口。加上又知道了他们曾是宋霖部下,还是有必要和他通一通气。
她把许敬之拉到一边:“许先生,现在的大朝可不是当年了,漠北的驻将是崇明帝的大皇子,只怕你想回去,这么浩浩荡荡的去漠北太不现实了,你可有法子?”
“我昨日与大伙儿商量着,是先练兵,等战时征兵我们再去应征。”
“您这下心结解开了,难道就不想回到镇海候的麾下吗?”
“现今我们只是草芥山匪,镇海候府高门广厦,如何再见得到镇海候还是一说,况且现在大朝的情形我们知之甚少,贸然前去也算违背军纪了。”
“我如果没记错,虎踞营都是骑兵,而应征入伍的大多是步兵,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再应征入伍,你们这一百多号人肯定是要被拆散在不同营队里的,原本你们练兵、打仗都在一起,可以说互相之间很有默契了,合在一起的战斗力比拆开了的战斗力要大得多,你们这样不会让人觉得你们去战场只是为了送死吗?”
许敬之沉默,他们其实原本就是这么想的,与其这么窝窝囊囊的活着,倒不如死在沙场上来的爽快。
“我是觉得,战时入伍是下下策……”
清秋说到一半不说了,她突然想到,许敬之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些,所以他现在不愿意去找宋霖很可能是因为……觉得拉不下脸?
清秋也沉默了,这种情况,她难道又要主动去找赫连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