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会是女孩子的聚会,相当于首都上层女性社交活动。一般来说,客人进门后都会先聚在小花厅与主人喝喝茶水寒暄一番,才进入花园赏花。等清秋与颂梨来的时候,花厅已经坐了不少女眷,看到颂梨这一身丽裳华服,容若皎月,少不得吸引花厅个人的注意。林夫人见到了颂梨一面笑着迎她。
“颂梨姑娘几年不见真是越发的明艳动人,倒叫我不敢认了。”
“林夫人哪里的话,倒是您,几年不见一点没变模样。”
颂梨嘴甜,林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这主人家气氛一暖,客人便也笑逐颜开,除却一人。那女孩子坐在里面靠近主坐的位置,八成也是贵客了,她此刻正撇着嘴,屈起一根手指挠了挠额间,那里光线暗,此刻也没什么人注意到那里,但清秋倒是看得清楚。这女孩儿对颂梨也有些意见,但没有颂梨的表达方式明显。
同林夫人寒暄完不一会儿,林将军的长女林露就带这些娇客去了花园。由林露一直引着的,便是那挠额的女孩子。
清秋冲颂梨努努嘴:“那女孩儿是谁呀?”
颂梨答的很直白:“哦,长公主的独女,舒洛荀,这人忒烦了,咱们离她远点儿。”
原本清秋以为,颂梨今日盛装倒也不仅仅是为了压舒洛荀一头,还有因为这赏花会,是京城贵女们社交的重要场合,看花的女孩子大多是世家闺女,或是豪商女眷,这些女孩儿没有不知道‘晴丝衣坊’的,颂梨这次也带着推广的意思。但今日颂梨偏生对那些来问询颂梨衣服的人,并没有很热络,只是礼貌的谈笑。反而是她,因为是晴丝衣坊老板,那些躲不掉的问候和场面话都由她来挡了。不胜其扰,清秋避开人群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歇脚。这处是正巧在花丛深处,背靠着假山,眼前是一处凉亭,里头正坐着舒洛荀。
舒洛荀的母亲赫连筠是当今皇帝的胞妹,也是大朝的长公主。赫连筠与其夫伉俪情深,几乎成为京都夫妻的范本,但他们夫妇却只有舒洛荀这么一个女儿,家里人自然从小心肝宝贝的宠着,在她年满十五这天还被她那位皇帝舅舅封了郡主。不过清秋在京城没怎么听说过这位小郡主的事迹,可见她为人比较低调。此时,舒洛荀只是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只手撑着脑袋和林露聊天,两人看起来颇熟稔,但除了她和林露之外,凉亭里却也没有别人了,这让清秋有些疑惑。全京城,就她这么一位郡主,借机想巴结她的人应该还不少,怎么几乎没有与她结交的女孩子?
清秋正想着,那林露也起了身,和凉亭外站着的小丫鬟们嘱咐了一两句话,复又回到凉亭里。不一会儿就有林府的小丫鬟过来找她,说一会儿在花园游廊,林家小姐组织了一个行酒诗会,若有姑娘不胜酒力的,不作诗也没关系,只是大家聚到一处,只当图个乐。
其实这行酒诗会,就是抽签作诗,一筒花签,由抽到琼花签的姑娘们起头,以琼花作诗,把诗写在花笺上,一首诗一幅字,众人觉得写得最好的那一个,要出下一轮的诗题,作诗的女孩儿都要喝一盏琼花酿,然后各自收了花签,复抽,抽到琼花签的人,以上一局魁首出的题来写诗,循环往复。
在场的不少女孩子都是有些家学渊源的,虽谈不上卖弄,也不好扭捏,几轮下来倒是有不少佳作。清秋知道颂梨这个小霸王肚子里还是颇有墨水的,机灵劲儿也够,但实在喝不了两三盏酒,只略略作了一首就退了下来。
那个舒洛荀也是,只做了一首诗,权当不扫兴。这一轮题目是春风,她的花笺上写的是:“云蒸熏暖日渐长,且将枯枝着绿装。拂衣穿袖人不觉,挂起青梅馋儿郎。”她把这春风从初春写到春末,又将春风的意思双关,既写自然,又双关到了儿女情长,很新颖也很有趣。
她这首诗因为立意有趣,自然成了一局的魁首。颂梨悄悄哼了一声,偏过头,眼神里没有丝毫不屑,只是懊恼运气不好,在舒洛荀之前抽到了签,没和她较一较高下。正好下一轮赶上清秋抽签,正兀自想着别献丑了赶紧弃权,颂梨便气鼓鼓地对清秋道:“清秋你得替我压一压她。”
清秋很无奈:“颂梨,你可能对我的文化水平有些误解……”
颂梨又愤恨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清秋,正噘着嘴呢,只听到那舒洛荀说:“春风和煦的,既要应景,那就以花字为题吧。”
“装的像好人似的,题出的简单,谁买你账啊。”
清秋没什么文化水平,但是耳力还是很不错的,听着颂梨嘟囔舒洛荀,知道今儿要是颂梨没顺意压得过她,一天都得不舒坦。
“好了好了,我文化水平不行,但是我以前的邻居还挺行的。”
清秋拍拍她的肩膀,就去抽签了。她观察能力很强,虽然签尾没记号,但是木头纹路不太一样,基本上哪几只签是琼花签,她心里早就有数了,不出所料抽中。也不出所料的剽窃了她曾看过的一首诗。是唐朝欧阳衮的一首,便写在了花笺上:“惊春花落树,闻梵涧摇风。二谛欣咨启,还应梦寐通。”
这首诗不大像女孩子惯用的风格,颇有禅意,于是此诗一出,不少人眼睛就直了,不光是因为诗好,还因为清秋的字。虽然闺中的女眷不可能见到过赫连珰的字迹,但清秋自练字开始临摹的便是他的字,于是刀削斧凿般刚毅的字体和这首很男性风格的诗,就刷新了在场女孩儿对清秋的印象。
清秋于是在不少探求的眼光里拿了这一轮的魁首,颂梨自然而然的开心了,挽了下了场的清秋,直接坐到了舒洛荀的对面…仿佛在炫耀一般。
舒洛荀看着对面的颂梨,很是觉得好笑,大庭广众的翻白眼又不大礼貌,只得对着清秋礼貌地笑了一下。清秋算是彻底明白了,照颂梨这种以“时间成本”为上的性格,要是厌恶谁绝不会浪费时间和他较劲的,颂梨虽嫌着舒洛荀,要压她一头,俩人却并不见尖刻,反而像是女孩儿家争一口气似的闹别扭,于是也给舒洛荀回了个笑容。
清秋看着颂梨心情好了,便知道这下哄她也容易些。
“我瞧着你今天满腔别别扭扭的劲儿,这会儿终于顺畅了?”清秋低着声音问她。
“你那一首诗出来,我就顺畅了。特顺畅。浑身上下穴位全通了。”
“出息吧。别说我这诗是我邻居写的,我看这舒郡主要是用心点儿,也不见得写不出比这个好的。”
“英雄不问出处,我不管谁写的,让我舒坦了我就谢谢他。再说了,你管她写得出写不出好的呢,你可是我的好朋友,这会儿得向着我呢。”
“我这还不向着你呢?行,你让我再向着你点儿,等会儿散了宴席,咱们堵了人马车,黑灯瞎火的我去把她打一顿给你出气。”
这句话逗得颂梨又笑又急。
“你可别,人家是郡主,大朝上上下下可都向着她呢,一出了事儿他那些表哥表弟的,还不都掀了咱们。”
“哟?哪些表哥表弟啊?赫连巽?”
“哎呀,有什么好问的,我就这么一说。”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清秋这时候隐隐约约闻出一股子酸味儿。再一瞧,颂梨的耳朵根都红了。但显然颂梨也不大想说,清秋就也不问了。
这会儿俩人刚安静下来,对面的舒洛荀居然大大方方走过来了。
“聊完了?”舒洛荀看着颂梨。
颂梨看了她一眼,也没吱声。
“你就为了那么点小事儿,一直气到现在?白颂梨你也别得寸进尺了,你用你那脑瓜儿想想你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清秋觉得可能会有点尴尬,准备起身走来着,就被讲话的人一把按住了。可能出于清秋对敌我关系的敏锐察觉,舒洛荀这一下让清秋非常欣赏,她这个举动不仅表明了她对颂梨没有敌意,并且将她们仨划为了一拨儿。
颂梨冷笑了一声:“我生我的气,你管得着么。”
舒洛荀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坐着的白颂梨,在人群里很显眼,跟她惯常展现出来的低调气势一点儿也不符合,这说话也就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不少本来在注目写诗的女孩儿就转过头来看向她们这儿。本来还在傲娇的颂梨感觉到了别人的目光,只得半带不好意思把她扒拉坐下。看到别人把眼光回过去了,颂梨才拉不下面子朝舒洛荀开了口。
“行了行了,不嫌丢人么。”
“反正丢的是你的人,我是郡主,谁敢议论我啊。”
颂梨这暴脾气又被堵住了,憋得难受,清秋看着也好笑,其实她早不生气了,就是找不到个台阶,偏巧这位郡主也是从小被人宠着的主儿,别说不会丢台阶儿,估计主动来说这一回话都觉得纡尊降贵了。
“郡主,你这一身儿也是我们晴丝衣坊的料子吧,这一身儿很称你呢。”
“清秋你就会挑好话说,我们衣坊哪件儿不好看啊,偏衬得她好看,你站哪一边?”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清秋真是觉得人际交往特别累,她本来以为自己情商挺低的,没想到其实情商这玩意儿也看人,平时颂梨那情商,面对客人的时候高到飞起,这会儿完全不管用,就越是熟人越拉不下脸,还连带着伤及无辜,跟她哥也是,跟赫连巽也是,这会儿还是,合着之前根本白哄她一场。听着她们讲话,清秋于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我是这姑娘就站我这边儿,你不讲理,这姑娘比你会说话。”
“我不叫这姑娘,我叫武清秋,哪边儿都不站,白颂梨你继续吵,你要是吵得开心记得给我分享一下心得,好让我知道为什么越对熟人越不能好好说话。”
虽然清秋语调平缓,但她确实有些生气了。颂梨真没见过清秋生气的样子,好像一直都是支持她的,哪怕最出乎她意料的时候,所以这回她懵了,一懵,气焰就下来了,看看清秋,看看舒洛荀。
她扯了扯清秋的衣袖:“哎呀,我好好说话还不行么。”
舒洛荀简直震惊了:“你居然能让她服软,真是了不起,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那你究竟怎么惹她了,她能跟你置气这么久?”
颂梨立马看向舒洛荀:“你别说,你不说出来就和好,你要说出来,哼。”
清秋白了颂梨一眼,好歹这下儿她俩之间这股劲算是彻底过去了。
“行,我不说。翻篇儿了吧?”
“好吧,谁叫你比我大呢,那就听你的,翻篇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