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亮的晚,清秋平时睡得早、觉又浅,等天已经亮透,司棋和逸画洗漱完毕准备进主屋备茶、添香的时候,就已经看见院子里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在压腿……两人都是只受过训练并没有真正伺候过人的新人,一下子就有点慌神儿,急急忙忙的冲了茶,吩咐粗使的婢子们备早饭。
清秋松动完了筋骨,刚进堂屋门,司棋就给她递了茶,逸画等着给她喝完茶给她换衣服,心里默默祈祷等她换完了衣服,厨房那边送的早饭就已经上桌了。
粗使婢子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老人了,早和守夜的小厮通好了气,守夜小厮看到清秋晨起就给两个二等丫鬟透了口风,这边清秋刚喝完茶,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看见外面端着托盘的二等婢子在小圆桌上布菜了。本来清秋就算听到了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觉得有什么,准备和逸画进里间换衣服,可是瞧见身边的逸画脸色有些不对,就回头看了司棋一眼,司棋的脸上也有两三分尴尬,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原先在和逸茶楼的时候和庞老板一家一起吃住,和逸茶楼也算是比较大的茶馆了,庞老板也是有规矩的,一般要一家之主贴身的小厮吩咐传膳,桌上才开始布菜,否则只能摆上碗筷。这两个二等丫鬟现在这么做,看着是考虑周全、聪明机灵,实际上根本就是在打司棋和逸画的脸。
“你们俩,把这些撤下去吧,我去看看颛玉有没有吃早点,如果没有我就和他一起吃,不麻烦你们了。”
这两个二等丫鬟,看着三皇子给客人配的大丫头是两个一点经验也没有的小姑娘,就商量揣摩着新来的小姑娘不懂什么规矩,凭什么一上来就是大丫鬟?况且一看昨日这武清秋也不像是个懂这儿规矩的,不是说他是外乡来的吗?只要她武清秋看不出来她们这一番手段的痕迹,到时候只要适当的找机会跟陈管家透个风儿,一定能把她俩顶下来。今早小厮来敲门的时候,她俩简直没想到这机会来的这么快,才第一天早上就给她们寻着个空子。但是有经验是有经验,架不住她们实在是小瞧了武清秋,她可是熟读红楼能把书倒背如流的人啊……俗话说得好,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来也会吟……
好啦,其实不是,是昨晚清秋觉得王府床太软,一时睡不着去院子闲逛,无意中走到院子偏门下人房听见两人说些:不懂事、小姑娘、把她们顶下来之类的话,联系了今早的情形自然而然想到的。
不过她也知道,此时她要是不帮帮这两个小姑娘,别说她自己首先会失了人心,那两个小姑娘恐怕也讨不了好,没有经验的小姑娘,第一天就被人摆了一道,吃一堑长一智,长点心眼是好,折了就不好了……
换完衣服,司棋进来伺候清秋洗漱,逸画趁着这功夫给清秋梳头,梳着梳着逸画的脸越憋越红,清秋透过铜镜看到就开口问她怎么了。
“今日还好清秋姑娘开口相助,若不是您,我和司棋两个可能在王府都待不下去了……”
司棋放下面盆,也蹲伏在逸画身边,红着脸说道:“清秋姑娘,感激不尽。”
清秋无语了,这俩人还真跟小说里一样,他们的人生过得是有多委屈,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起来啦,总这么跪着不累嘛,因为你是我房里的人,我当然要罩着你们啊,你们光守礼没有用,别人找茬就还回去呗,只不过是动动嘴就能保护自己的事儿,担心什么呢?”
其实这回还真是清秋想的简单了,两三个月前的老陈不知道清秋不了解大朝风土人情,就照着其他世家小姐的脾性给她挑了还不谙世故,只是存着两三分机灵劲儿、知道进退、好慢慢培养成贴心侍女那种小姑娘,但放到这院子里来之前也说了,要是最后怠慢了主子被责怪了,所有罪责自己兜着。
这回清秋有意无意做的这份儿人情,两个小姑娘照单全收了,对清秋一点儿不怠慢,表达的最直接的方式就体现在了清秋的脑袋上,她将近一尺半的头发生平第一次摆脱了马尾,变成了低调奢华有内涵的丝绦髻,并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司棋、逸画二人总是变着花样儿骗她梳头,这个暂且按下不表。
清秋带着司棋去了云宸居,赫连珰已经打完了两套拳,看见清秋来了就收了势。三个月前他以为她只是因为不习惯露宿才起的那样早,没想到这就是她的习惯了。
“颛玉,早啊。”
“早。”
“你打的这套拳,是你那天和瑾瑜比试的那套吗?”
“刚刚那是些小招式,活动筋骨用的。你要是想看,回头我单打给你看。你用过饭了吗?”
“没有,我觉得不和主人一起吃饭不大礼貌,就过来找你了,是不是有点早?”
“正好,我也饿了,吃完饭我带你去小校场看看。”
“嗯,那太好了。”
两人吃罢早饭,就往小校场走,整个王府并没有多大,但是该有的地方都有,即使是冬天,王府也没有显得凋零,王府有半坡梅树,梅树间石子小路分开一条小道直通一个小小的书阁,书阁上题着的两个“若渴”,既是指文人墨客对于书的渴望又应了曹操在梅林前“望梅止渴”的典故,这“若渴”二字苍劲有力、气魄非凡,落款却并非赫连珰,而是崇明帝的字——岳峙。梅坡和之前清秋到过的映竹轩这两处就是王府冬天的美景所在。
清秋欣赏美景之余突然又回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她不认识这里的字,原先在和逸茶馆时她每天忙忙碌碌无暇再特意去识字,但是当她赶路遇到城郭和不少店面只能靠猜去推测这是哪里的时候,显然就意识到文盲的短处了。于是这里暗暗下决定,在王府待着的时候一定得先把文化这关过了。
小校场虽然贯了个“小”的前缀,但是面积十分不小,分马场和武场东西两处,清秋感觉马场就已经有王府的前院加后院大了,马场里不仅有马厩,远处还有箭靶;武场相对就很小了,差不多一个泳池大小,旁边有一个放兵器的屋子,再无其他。
赫连珰领着她进了兵器房,清秋一眼就瞧见了几张弓和旁边放着的箭筒,跃跃欲试,歪着头两眼亮晶晶的看向赫连珰,满眼里都闪着“我可以试试吗”的光芒。赫连珰点点头。
得到了主人的允许,清秋上前用手拨了拨每把弓的弓弦,挑出一张她感觉自己可以驾驭的,嗫嚅着用小小声说道:”我已经四年没再射过箭,要是被嘲笑就不好了……“
赫连珰看着她犹犹豫豫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便想逗逗她:“嗯,拉得动射的准可称之为巾帼,力气小却有准头那是闺秀,若是力大而无准头……那……大不了派个人去捡箭。”
“哼,你这激将法对我可没用,我就试试,要是没射准,就让人多跑两趟捡一捡,等他腿跑折了,你就得教我了。”清秋吐了吐舌头,但是眼神一直也没离开过弓弦,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说出来的。
司棋在后面听得直想笑,早晨聪明的不行的姑娘这会儿因着张弓就变得一脸娇憨心机全无,她也确实笑出了声。
清秋这才反应过来赫连珰这是在逗她,看着司棋憋着笑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唉哟~笑啥呢,我要是真瞄不准,等会儿给你讲笑话儿这主子得叫你去跑腿儿呢。”
这下一屋子人都绷不住了,门口两个小厮直接笑的跺脚,府里可从来没这么欢乐过,尤其是自家主子这两天笑容增多的样子实在难得,众人更趁着这个机会使劲儿乐了一回。
赫连珰轻咳了一声好容易收住了脸上荡漾的笑意,带着清秋进了马场,他看着她拎着箭筒背着弓直直地走向了马厩,眸光顿时深沉了一分,抿了唇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番。也对,虽说清秋看着是小孩子的心性,他也不该忘了她一直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反应灵敏、耳聪目明,训练有素…他站在马场围栏外看清秋找着了自己原先骑的那匹马,还拍了拍它的脖子,他看着她的唇型好像和马说了句“加油“?不知道她在说的什么意思…
清秋背起箭筒跨上马,先骑了一段路程适应了一下,快到箭靶三百米的地方,她突然加速,趁着马离箭靶急剧靠近又渐渐远离到大约相同距离时,她在马背上一个回身,快速抽出箭枝拉弓瞄准…箭枝虽是飞向了靶心,却因为力道不够只是斜斜地插在了靶子上,等清秋御马停下来再回头去看时,箭已经掉下来了。她冲着赫连珰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膀,牵着马走到他跟前。
“颛玉,你说叫你的贴身小厮给我捡箭这样合适吗?”
其实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看到了她射箭的场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拿这张弓、在那个角度已经是相当有难度的距离了,只要她力气再大一些,那就是完美…一边的司棋简直叹服不止,心里默默地又尊敬了清秋三分…
赫连珰沉默了片刻,清秋的英姿着实让他赞赏,可他竟然摸不透她这个人,只得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准头很好,多练习些以后怕也是用不着拾箭的小厮了。“
清秋满眼疑惑,对自己的箭术她其实不是很自信,因为射箭和开枪相似的只有一点,就是很需要准头,以前开枪的时候要她打膝盖骨底下一寸,她绝不会偏到两寸去,而射箭首先着力方式很有技巧,其次力气——也一直是她的弱项,听到赫连珰这么说,她也明白了自己是力气不够,可是这件事,她已经努力了十多年,再怎么也不长进的…这也是为什么陈将军给她配枪外派,而不是专做领导人贴身保镖的原因。所以她只能无奈地挠挠头说道:“看来以后是得离近一点儿了。”
“咦~你不是说要与我看上次比武的招式?不如我用近身格斗和你切磋一下?”
看着清秋小孩儿似的爱玩,赫连珰不由安慰下来,她进入王府以来戒备心似乎一点一点的淡很多了…
清秋力气不大,赫连珰在和她过招时刻意放轻了动作,更未提上内力。而近身搏斗和武术不大相同在于近身搏斗完全是杀招,怎么狠怎么准怎么来,下手全是大招,完全没有武术借力打力或者化刚为柔那一套,所以清秋也很小心不下狠手。结果就是两个人根本打不起来,本就不在一个路数上,又因为互相迁就两种武艺又都没了原来的杀伤力,所以两人只得演示一番然后作罢。
清秋差不多玩够了,正抹了把汗准备休息,府里的小厮就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寻赫连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