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我叫莫雷，小名雷子。我娘说我出生那天，正下大雨，雷一个接一个的响个不停，我爹没什么文化，所以给起个名字雷子，说我是雷劈下来的。
晚上没睡觉的时候，娘就给我讲故事。说天上住着神仙，地下住着阎王恶鬼！娘说恶鬼长的很可怕，什么舌头有一尺多长了，什么头会飞了，登时吓的我直往娘的怀里钻。娘说要好好听话，好好睡觉，就没事情了。当然，以后我要是不听话的时候，娘就说把我仍出去，让鬼把我抱走，而我立刻就听话了。
在我印象里，是没见过鬼的，但听到鬼的时候，还是很害怕的，尤其是晚上一个人的时候。。。
我们那个小山村总共有二十来户，一百来口人，巴掌大的村，因为靠着山，所以家家户户的大人们都会石匠的手艺。虽然生活不是很好，但靠着山上的石头，还算过的去。
平常吃饱了没事情干，我就去找二狗子玩，山上的人家和平原的不一样，由于人少，住家挨的都比较远，大概有几十米的样子吧。二狗子家在村北，而我家离山脚近。找他玩的话，得走二百多米的路呢。
我记得八岁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刚要跑出去玩的时候，娘却一把将我拉住了。
“你个小兔崽子，又想去哪疯啊？”娘说着，手上用劲，一把将我拉了回来。
“我想去找二狗子，一块去山顶上，找老道士玩，娘，你放开我啊。。。”我挣扎着，想往外面跑。
老道士是我们村坡子山上的一个老头。那时，年纪有50多岁，留了满嘴的长胡子。村里人都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只是隐约记得，老道士是后来搬进村的。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老道士是什么教的传人，会算卦，看风水，偶尔村里有个什么红白事，哪家孩子起名，首先会想到老道士。而老道士也乐的帮村里人的忙，从不推脱。
然而，好景不长，过了没多久，全国爆发了“废除四旧”的运动。在那个破除迷信，清除社会毒瘤的年代里，老道士被打成了封建迷信的典型。在那一段时间里，老道士经常的挨批斗，但他从不说什么，就站那，任凭人家砸菜叶，挂破鞋，甚至是吐吐沫。
虽然，从那以后，村里人都不愿意和老道士说话，打交道。甚至是，忘记了以前老道士对他们的种种好。但老道士从不去争解什么，依旧是笑着对待村里的每一个人。
老道士对我们小孩子很好，有什么好吃的，经常分给我们几个孩子吃。他说他姓张，我们都喊他张爷爷。每当我们这么叫的时候，老道士总是摸摸我们的头，眼睛眯着，满脸的笑容与慈祥。
每当我们放假，地里没活的时候，老道士经常叫我们几个踢腿啊，蹲马步啊什么的，他说这是功夫，可以打坏人，很厉害的。而我们私底下都不信，不知道他有没有吹牛。但听二狗子说，他见过张爷爷直接从地跳起来够枣子给他吃。要知道再低的枣子树也有四五米高，从低一点的树枝上，摘下枣子也的有三米左右，按照张爷爷的身高来算，他最少也的跳一米以上，虽然现在不怎么在乎，但在当时，心里还是很震惊的。
从那以后，我没事情做，就会约了二狗子去找张爷爷，让他教我够枣子的功夫。虽然，他对我们练功夫的要求很严格，但我还是每天都去。那时候小，不懂的什么叫坚持，只知道练完功夫，就会有好吃的。现在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确实很天真。。。。。。
小时候山里是没有电的，村里人都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每天娱乐的节目，无非是几个邻居，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聚在一起聊个天，什么李家丢只鸡，王家丢只羊什么的。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他们嘴里，却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不许去，今天你哪都不许去，老实待在家里。”娘说着瞪了我一眼，“我去你王婶家一躺。”
说完，娘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关上门，走了。
“凭啥你能去，我不能去啊。。。。。。”我嘴上嘀咕着，但娘说的话，我还是不敢违抗的。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娘回来。眼见着外面的天，越来越暗，一个人在家，我害怕。从小我这人就胆小，好‘丢魂’（娘说的），所以娘从不让我在外面玩的很晚。每次在二狗子家玩，都是二狗子他爹把我送回来，时间长了，晚上娘就不让我去了，为这娘还打过我呢。
看天还没全黑，我关了门，想去王婶家找娘去。还没进门，远远的就看见院里有好几个人在那蹲着。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手里攥着烟袋，头上烟雾缭绕的。在这几个人里，其中就有王婶的男人王叔。
走进院里，刺鼻的劣质烟草燃烧过后，散发在空气中的辛辣味道，呛的我咳嗽不止。
“雷子啊，来找你娘的吧？在屋呢，去吧，去吧。。。。。。”王叔抬头看了看我，微一抬身，接着又蹲地上“啪嗒啪嗒”“继续抽起了旱烟，而旁边的几人也不时的敲弄着烟袋锅子。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热情与笑容。
王叔是个地道的庄稼人，特别憨厚。他家的二小子和我同岁，他家我自然也没少来了。看着眼前不同往日的几人，我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然而，那时候，我年龄小，这些个事情，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小孩子玩耍的天性，依然占据着我的思想。娘来这么久了，可能有什么事情，我先找二辉子玩一会再说，我心里想着，就问王叔：“恩，二辉子在家不？王叔。”
听到我的问话，王叔长长的叹了口气：“哎，二辉病了，在屋里躺着呢，今天就是因为这事才叫你娘来的。”王叔满是皱纹的眉头，快拧成绳了，说完狠劲的吸了几口旱烟。
“哦，那我去找娘了。”眼见没什么可玩的，打声招呼我跑进了堂屋。
此时，屋子里已经站了好多人。我看到二辉子躺在床上，头上放了块毛巾，脸青紫青紫的。王婶和娘，还有二辉子他二婶，都坐在床沿上。王婶不停的在那抹着眼泪，眼圈红红的，看样子已经哭了好久了。而娘和二辉他婶也是一脸的难过，在旁边劝说着什么。
“娘。。。”我喊了声，走到了娘的跟前。
“哎，你这倒霉孩子啊，不是让你在家里待着吗？咋跑这来了？”说话间，娘的手已经趴上了我的耳朵，扭了一下。“不听话是不？”
“哎吆，娘，疼啊，娘你撒手啊。。。”我边说边扒拉娘的手。“我一个人在家害怕。。。娘。。。哎吆。。。”
“他婶，你这是干什么？”二辉子他婶看娘打我，拉开了娘的手，把我拉到了身后。“孩子一个人在家害怕，来了就来了，你打他干什么啊。。。。。。”
“你个小兔崽子，回家再收拾你。”娘用手指头戳了我一下。
揉了揉被娘扭疼的耳朵，我躲在二辉他婶后面，听着娘她们说的话。
“他婶啊，你别哭了，谁也不想这样的，一会五奶奶来了，看看就好了。”娘不再管我，拉着二辉娘的手，安慰着。
王婶点了点头，眼泪还是不住的往下流。：“你说咋这么不痛快呢，早晨还好好的，吃完饭，就出去疯了。中午回来说头晕，我也没当回事，心说可能感冒了，给他吃了几片头疼药，让他睡觉去，没想到，不大会的工夫，又吐又泻的，请大夫也看了，说没事，可能是吃什么东西，吃坏肚子了，开点药吃了，一直睡到现在，还一个劲的说胡话，你说这可咋好啊？”
“没事嫂子，二辉可能一会就醒了，人家大夫不说了吗，吃坏肚子了，你就别担心了。”二辉他婶也劝说。
听大人们说，二辉他婶家是县城里的，读过初中。那时候，全国知青下乡，认识二诨他叔的，在村里的学问是很高的。村里人都找她写个信什么的，她脾气也很好，很热心，所以在村里，大家都很相信她，而她说的话也很有分量。
王婶点点头，继续抹着眼泪，不时的叹着气。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一副副的愁容，屋子里，除了抽泣，就是一声声叹息，显得异常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五奶奶咋还没来？我去看看。”娘说着话，起身出了堂屋，找五奶奶去了。
五奶奶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孤寡老人，快七十岁的人了，无儿无女的，属于无保户，村里给救济着。平常里小孩子丢个魂什么的，都是找她给叫回来的，我就曾经让五奶奶叫过好几次的魂。
不大会的工夫，娘搀着已经走路不稳的五奶奶，走了进来。王婶和二辉他婶也站了起来，把五奶奶让到了床跟前。
还没等五奶奶坐下，王婶就抹着眼泪，开口问道：“五奶奶，你看我们家二辉，这是怎么了？”
“哎，辉子他娘，你先别着急啊，我看看。”五奶奶拢了拢散在脸前花白的头发，然后，双手颤巍巍的伸向了躺在床上的二辉子，
堂屋里的几个人，都静静的看着五奶奶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出。
透过二辉他婶子的胳膊，我看到五奶奶鸡爪一样的手，轻轻的扒开了二辉子的眼皮。二辉子的眼睛白白的，只剩下一个和芝麻一样大小的黑瞳，好象是一双死鱼眼睛。
就在我看到二辉子眼睛的一刹那，我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二辉子的嘴角诡异的轻轻翘了起来，他，他似乎在朝我笑！！！
难道我出现错觉了？
我使劲的揉了下眼睛，没错！他真的是在笑！！！
而此时，娘和五奶奶她们，似乎都没有看到，仍然紧张的看着五奶奶的动作！这诡异的一幕，她们似乎都没有看到。
那笑就像是对我一个人笑的一样！
“啊。他，他。。。。。”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原本寂静的堂屋，被我这么一叫，心情更加紧张了。
娘伸手打了我一下，捂住了我的嘴，趴在我的耳朵上，说：“别乱叫，你五奶奶在帮二辉看魂呢！”
五奶奶又伸手翻看了二辉子的另一只眼皮，回头对王婶说：“这孩子今天都去哪玩了？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我也不知道，我从地里回来看见他就这样了，五奶奶，辉子没事吧？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王婶没说上几句话，又哭上了。
“辉子他娘，你别哭了，这孩子就是‘撞身’了，我给他烧点纸钱，上个香就没事了。”五奶奶抽回鸡爪似的手，慈祥的拍了拍王婶，安慰着她。说完又转头对二辉他婶说：“辉他婶啊，你去拿点香纸，蜡烛和酒来。”
“恩，我这就去。”二辉他婶说完，走出了堂屋。而娘与五奶奶她们，则在继续安慰着王婶，不要太担心了。
不一会的工夫，二辉他婶就拿来了香纸和蜡烛，再次走进了堂屋。对五奶奶说：“酒，我哥去买了。”
五奶奶点点头，在娘与王婶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厕身下了床，接过香纸蜡烛，放在了二辉子的身上，嘴里说了句什么话，不过声音很低，再加上五奶奶年纪大了，说的也不是很清楚，虽然，我离的很近，但还是没能听清说的什么。然后，五奶奶把蜡烛与香放在一边，颤抖的双手将黄色的冥纸摊开，两只手按住纸的两头，就像是在画圆一样，不停的抖动开来，那些黄色的冥纸，不到片刻时间，就成了一个均匀的扇子。在这个期间，五奶奶又让王婶拿了一个香炉来，而王叔也买回了酒。
在娘和王婶的搀扶下，五奶奶走到了堂屋门口的地方。只见五奶奶颤抖着双手，慢慢蹲下身子，把香点上放进了香炉里，嘴里念叨着：“孩子还小，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就算了。。。以后多给你烧点纸钱。。。你就走吧。。。”五奶奶点着了黄纸，一张张的烧着，嘴里还不时的说着话。
在冥纸快烧完的时候，五奶奶又拿了三个酒杯，倒满酒。说道：“钱也收了，喝完酒，就走吧。”说罢，将酒一杯一杯的倒在了地上。
就在五奶奶说完话，倒完酒的时候，原本四下无风的院子里，却突然刮起了一股小小的旋风，燃烧成灰烬的冥纸堆，就像是活了一样，排成了一条线，飞向了半空。
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我张大了嘴巴，但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什么一样，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时候，五奶奶慈祥的看着我，那双鸡爪似的手，慢慢的朝我伸了过来。我本能的想躲闪，但我的身体，就好象不受我的控制了一样，死沉死沉的，怎么都动不了。
“呵呵。。。”五奶奶咧着嘴，发出略显嘶哑的笑声。她那双鸡爪似的手，终究还是放在了我的头上。原本我沉重的身体，好象忽然有感觉了，能动了！！！
我诧异的看着五奶奶，而五奶奶只是很慈祥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王婶说：“辉子他娘，别担心了，好好让辉子睡一觉，明天就会醒了。”
王婶这会已经不哭了，点点头，和娘一起将五奶奶扶了起来。几个人又回堂屋里，看了看二辉子，又聊了一些家长里短，娘拉着我就回家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问娘二辉子怎么了，娘说是鬼附身了，以后要不听话，也会和二辉子一样，还说以后不许我乱跑，要不然打断我的腿。当时，我只听见娘说鬼附身了，脑子里全是二辉子那死鱼一样的眼睛，还有那抹诡异的微笑。后面吓的都没听进去，拉着娘就跑回家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娘说二辉子已经醒了。我去找二辉子的时候，他已经能下地了，眼睛没有那么白了，脸蜡黄蜡黄的。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昨天没事去后山玩的时候，挖了个死人骨头。（后山是村里采石的地方，有时候山崩会死人的，大人们都不让去玩的。）回来就觉得头晕的厉害，以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