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莫慌,这位是贫尼的同门师弟悟玄,她是距此几百里之外的南浔庵执事,特地来传递消息的。”悟虚安慰大家一番,那位悟玄尼姑略向前几步,冲大家微微颔首,又不声不响地退到一个角落。
剪剪暗暗庆幸,她原是为短短的时间接连三次“见”到这个似剑非剑的东西感到惊讶,不知不觉喊了出来,却被这位悟玄尼姑的到来遮掩过去,才没有出糗。
“老尼姑讲话恁般啰嗦,听了半晌,和我们一点关系扯不上,小毕都困了,要去外边吃会儿豆子,清醒清醒!”毕栓栓性急地喊道,也不等主人同意,早推开门跳了出去。悟虚也不恼,也不留,不疾不徐地自顾自讲下去。
——皇帝走下龙椅,取出那柄怪异的宝剑,舞了几下。群臣面面相觑,都拿不准这位九五之尊要做什么,却有不敢议论。突然,他剑锋一转,对了武官中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令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我们来玩一玩儿,”皇帝用低沉的嗓音说,神情有些怪异,口气却不容置疑。这让在场熟悉他的人,都更加不解,因为今日此时,显然不是一个“玩”的场合,他们所认识的永乐大帝朱棣,显然也不是一个爱“玩”的人。而他手中那把剑所指的人,是他最宠信的大将军,名叫秦骁,秦将军虽然年轻,却称得上是“老臣“,曾为当初的燕王,现在的皇帝夺侄儿慧帝朱允炆的天下南征北战,立下过汗马功劳,还在一次战役中救过燕王的性命。
眼下,身为九五之尊的朱棣好像已经把这些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挥了挥手,一个内务太监捧了一碗羹汤站到二人旁边。
“秦将军,朕来和你来赌一场,”他盯着秦骁的眼睛,继续说,“随你用什么武器,若能赢了朕手中的碧龙剑,这碗羹汤赐给你喝,碧龙剑归你所有,封为淮王,赐地韶州,如果你输了——”他脸色突然一沉,“就要献上你的项上人头!”
大殿之上一片蚊子嗡嗡般的议论声,连三岁孩子都听得出来,这个“赌局”不论输赢,秦骁都要离开京城,离开皇宫,不过是站着离开和躺着离开的问题。
皇帝手中的碧龙剑清冷莹透,光华四射,像两股长虹,黑龙盘旋缠绕,面目狰狞,令人不敢正视。太监手中那碗名为日月肠的羹汤盛在一个精致的银碗中,其汤清澈如水,煨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圆形羊肠片,半是金黄,半是清白,黄白相间,香气扑鼻。
秦骁剑眉一蹙,略一沉吟,躬身出列,对皇帝行了一礼,看了看那把剑,又看了看太监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羹汤,这个身材修长面孔白皙的年轻人神色有些茫然,但是,很快,他一言不发地撤出自己的佩剑,接受了这个听上去一点都不公正的赌局。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大笑道:“秦爱卿不愧为我朝第一猛将,勇气可嘉,这剑与羹是有来头的,既然下了注,我就让你赌个明白。”他神色越来越冷,脸上笑容未敛,已经现了杀气。说完,向内侍太监示意一下,那太监向前两步,高声朗诵,大意是:
此剑为太祖时代的名臣刘基刘伯温所用斩仙剑幻化而成,刘基曾用斩仙剑号令异界的九个龙子,先助太祖朱元璋得了天下,后又助当今圣上得了皇位。永乐元年,成祖登基之日,九个龙子本要回天庭复命,皇帝却想将他们留下继续辅佐,龙子不肯,皇帝便想出一计,因龙长子名为龟趺,好负重,皇帝便和他约定,如能将大殿的神功圣德碑驼走,便放九子归天庭,如不能,则全部留在朝廷。
神功圣德碑高约百米,由三块硕大无朋的巨石组成,总重近三万吨,那龟趺果然是大力士,用尽全身力气,居然将碑驼起,刚要行走,成祖便用斩仙剑猛击此碑,碑重猛增,龟趺吃力不住,被压在碑下,一条黑龙腾空而起,缠到剑身,剑亦分作两股,成剪状,龟趺自此再不能回天庭。皇帝因他守信,便将其他八个龙子放走,现已不知所终,而此剑因通体碧绿,黑龙绕身,自此得名碧龙剑。
这碗羹汤是取老子“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语,取法于《本味》,以燖竹笋、瓜胯、青菜略煮过的清汁,后加入用鸡、鹅、鸭、猪肉烹制出的清汁,接着加入煮鲜虾而得的清汁,用旺火煮汤,加入五味三材,九煮九沸,再把汤面的油舀尽,滤净汤下的渣滓,再加以融化的血水,使汤变清,汤初步制好后,在汤中下胡椒、酱油、川椒粉各少许,再舀尽汤面之油,滤尽汤底渣滓,加盐使咸淡适宜,徐徐加入甘草治泡的汤,遂成羹。
再取羊血,不加水,放葱白数段,使其自溶为水,以此水调鸡蛋黄,灌入羊肠,煮熟,其色白,为日肠,再以此水调鸡蛋白,灌入羊肠,煮熟,其色黄,为月肠,切片入羹,阴阳相配,黄白相间,故此羹名为日月肠,寓意“明长”!
住持讲道这里,剪剪心中又是一番喟叹,这古人煮的羹,是如此费时费力,还要寓意深刻,比二十一世纪的什么“阿二靓汤”、“十全大补汤”一类,不知要有营养多少倍。
待太监讲完一剑一羹的来历和寓意,百官及各国使者尽皆称奇,不少人心里想既是这剑是宝器,秦骁哪还会有命在!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而且这羹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恐怕只有皇帝本人才知道。秦骁本人认真听完太监的叙述,却是面不改色,蔚然一笑,对皇帝说:“圣上,恕臣造次,臣以为,此剑既为神器,而且其形如剪,不如更名“碧龙剪”,更为贴切;而此羹清亮如水,见之心静,尝之必然爽口,不如叫做‘日月清羹’,是为传神!
他话一出口,百官都变了脸色,人人都知道,永乐皇帝为人独断专行,自视甚高,又是九五之尊,怎么会容许臣子随便将自己的心爱之物改头换面,这不是犯了大忌吗!
谁知,皇帝听了,哈哈大笑,声音却更为冷酷:“这有何难,如果你赢了,这剑和羹都归你,叫什么名字自然依你,如果你输了,倒也没有更名的必要!”
秦骁点头,将自己的剑连鞘一并取下,并不拔出,施施然向皇帝行了一礼,皇帝也脱去龙袍,将碧龙剑擎在手中,伺机而动。也许是气氛过于紧张,大殿上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谁都知道,朱棣是著名的马上皇帝,颇有帅才,领兵打仗很有一套,自己的武功修为也是不弱,而秦骁也是一员猛将,能于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他们这一战,如果朱棣手中拿的不是神器,又或者秦骁不是有意禅让,很难说谁胜谁负。
二人同时拔剑出鞘,同时击出,眉梢眼角都带着骇人的杀气,每过一招都极其精确,完全超出了一般比武的概念,仿佛在朝堂上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围观者的心抓起又放下,所有的人都既紧张又兴奋,有人暗暗地为皇帝助威,有人默默地为秦骁祈祷。
比武进行了半个时辰,皇帝似乎有点着急,他怒目圆睁,每击出一剑好像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剑剑不离对方的要害,却总是刺不中目标。秦骁也变得焦躁起来,他的剑法快而准确,整个人被剑气笼罩,身形若忽隐忽现,看上去非常灵活,然而,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脚下已渐渐乱了方寸。
突然,皇帝长啸一声,跳出圈外,把手中的碧龙剑脱手向秦骁掷去,朝臣和使者们慌忙退后,有好多人因为没反应过来,被压倒在地上。
秦骁却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身子一弓,头向后仰,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剑身贴着他的鼻子向后飞去,“铮”地一声脆响,没入金砖铺成的地面,剑身上的黑龙忽然抬起头,狂啸一声,复又归于平静,好多人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皇帝大怒,像一头野兽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捶打着自己的胸膛,秦骁和另外几个近侍冲到他的身旁,却被他用拳头赶走,最后,还是八名彪悍的武将才将他按住。当他终于平静下来后,有些迷惑地看着四周,懵懵懂懂地在太监的服侍下坐回龙椅,疲惫地将一只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半晌没有说话,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满朝文武鸦雀无声,整个大殿静得令人心悸。
“万岁!”秦骁轻轻叫了一声,拔出没入地面的碧龙剑递给旁边的太监,“微臣输了,陛下也没有赢。依微臣之见,这柄剑不是单凭人力所能控制的,它有一种特殊的力量,需要另一种与之匹配的力量来驾驭,才能发挥神力,而正是这种力量,让陛下以微臣的生命作为赌注。”
“秦将军,陛下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没有什么是不能驾驭的,怎能与常人相提并论……”文臣里有人低声反对,趁机拍皇帝的马屁。
“住口!”皇帝打断他的话,但声音却非常虚弱,他瘫坐在龙椅上,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着朕口谕,即刻拟旨,赐秦将军碧龙剪,日月清羹,封淮王,即日赴韶州立藩。”
贴身太监高声宣旨,秦骁接旨谢恩,一口气喝下羹汤,扛了碧龙剪,扬长而去!
悟虚住持讲到这里,似乎也很疲惫,她环视众人一眼,对刚来的悟玄住持点了点头,悟玄疾步上前,刚要说话,剪剪忽然开口问道:
“悟虚师父,那日月肠经秦骁改名后,是否寓意‘明清更’?您刚才所说的那件极为重要的物事,是否就是碧龙剪,也就是说,这件神器现在我容膝庵?”
住持脸上神色一滞,继而沉默良久,先是点头,复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