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白衣男子见剪剪如此紧张,不由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淡漠的表情,正色说道,“连某一言既出,绝无变卦一说,只是,在下萍踪浪迹,居无定所,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这副簪子,怕是不大方便,二位姑娘哪位偏劳一下,写个转让的字据,以后若有牵扯不清,也好有个凭证!”
剪剪见他轻轻一笑,恰如春风拂面,说不出的清朗俊雅,心跳差点漏了一拍,赶紧定定心神,暗骂自己花痴。
想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况且人家现在是买主,客户,客户的要求自然应该满足,况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便对青菱道:“这簪子是你家小姐的,我原是外人,不能越俎代庖,你就替她写一个吧!”
青菱面上一红,看了剪剪一眼,样子有些扭捏,嘴里嗫嚅道:“这……,我原是不识字的,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剪剪这才想到,这些古代做小丫鬟的,自然是没机会受教育的,不过那些有心的,给主子铺纸研墨的当,悄悄学几个字,能写自己名字,已经很不错了,看来字据只能由她来写了。
当下计议已毕,几个人走出当铺,找一家旁的店铺,央人家拿了纸笔,由她写字据,青菱签字,那当铺的掌柜自在后面跳脚大骂不止。
那男子很谨慎地将字据收了,又皱皱眉,掸了掸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剪剪和青菱急急地拿了银子,一路小跑,回到茶坊,景苏和慧心果然等得急了,走又走不得,还不敢要吃的,怕当当不成没钱付账,又不好干坐着,已经让茶博士续了六次水,原来色泽深绿的茶汤已经变成清水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东西当了没有?”景苏正襟危坐,微微蹙眉,虽然心里焦虑不安,仍不肯失了小姐飞架子,当着剪剪的面又不能发作,只好转过头问青菱。
“出了点小插曲,道路有点曲折,不过结果是光明的!”剪剪兴奋地插言道,也忘了将自己的语气做古今转换。
景苏和慧心同时做了个迷茫的表情,没整明白。
“那当铺掌柜心忒黑,拼命压价不说,还欺行霸市,不让去别家,还好后来一个识货的客人路过,喜欢那个簪子,便转给他了!小姐以后要想赎回,想是不能了……”青菱解释一通,看景苏没有发作的迹象,便把那个青花包袱放到桌上,却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开,只让景苏去摸。
景苏是大户人家出身,见过世面,自然一摸便知就里,不禁有些惊讶:“什么样的客人,这么大方,那簪子原是不错,不过,在市井中,实在难兑到这个价钱!”
“是一位年轻的公子,衣着很是阔绰,想必是真心喜欢那簪子,价钱便也不在乎了!”
景苏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什么话没说出口。
“大家都饿坏了,详情容后再说,我们先吃点东西吧!”剪剪连饿带累,几乎快要虚脱了,见她们主仆还是啰嗦不休,便提议道。谁也不是铁打的,听她这么说,另外三个人纷纷表示赞成。
青菱自去找茶博士交涉,让他给换了楼上雅间,茶博士拿出菜牌,让众人点些茶坊自带的吃食,先垫垫肚子,
剪剪看时,那菜牌上大大地写了“鹌鹑馉饳(读音:骨朵)儿、细料馉饳儿、肝脏子、香药灌肺……”等字,想来都是这个时代市面上流行的小吃,别的倒还罢了,那“馉饳”二字自己几乎都不认得,也不知是什么吃食,便来了兴趣,把带着“馉饳”的牌子都翻过去。
青菱点了瓜齑和烧卖,景苏点的是玲珑紫不托和肺羹,茶博士一一记下,又问慧心喜欢吃什么,慧心久居庵堂,从没下过山,看到这眼花缭乱的闹市,早傻了眼,见她们也不管荤的素的只管点,便扭过身去,不停地念阿弥陀佛,似乎是犯了很大的罪过一般,说什么也不肯看那菜牌一眼。
剪剪没法,便又点了麻薯、铜锣烧等面点和素食,又小声地嘱咐慧心别露了行迹,让人看出来报了官。
慧心吓得又念句阿弥陀佛,然后猛地捂住嘴。
茶博士她们点的差不多了,唱了个喏说声稍等,便转身去了,不多时,跑堂的小二便一样一样地送了来。
剪剪看那瓜齑,原来是酱瓜、白虾米、鸡脯肉、葱白、淡笋干、生姜等切丝,香油炒熟而成,就着烧卖吃到嘴里很是清口,景苏点的肺羹原是猪肺煮熟后切了块,加松仁、鲜笋、香菇、高汤煮成,小二用小碗分别盛了,放到每个人面前,剪剪喝了一口,味道极为鲜美,心里大大地叫了声“爽”。
最别致可爱的却是景苏点的玲珑紫不托,据青菱讲是用山芋泥、黄豆粉、小麦粉、黑豆粉混在一起,又掺了剉碎的羊腰、羊油丁,擀切成阔片下锅煮成,煮熟之后,羊腰丁收缩,羊油丁熔化,面片呈紫色,颇有玲珑剔透之状,堪称构思巧妙,别具匠心,吃到嘴里滑、嫩、香、筋,别具风味。
她点的馉饳儿却是最后上来,因为是油炸,为了吃个热乎,居然是现场制作。
只见那小二引了厨子,端着两个锅,一个滚水,一个滚油,那厨子又取出一坨面,擀成面片,再切成面皮,面皮四四方方,如铜钱厚,如手掌大,放进去各种馅料,对角折起,两头叠合,捏成骨朵状,比混沌个头大,比水饺花样多,捏好后入汤锅,载沉载浮,宛如五线谱上跳动的断音。
三滚以后,厨子用竹笊篱熟练地捞起了汤锅里漂着的馉饳,沥干了水,用长筷子一只一只夹着又下进了滚烫的油锅。
噼里啪啦,滋滋有声。
馉饳渐渐呈现金黄色,厨子见火候差不多了,捞起炸好馉饳盛在盘子里,端到小桌上,白色瓷盘里盛开了一朵朵金黄色的“花骨朵”,可剪剪看它就是一盘炸馄饨。
哗哗一阵,厨子退下,小二手脚麻利地又给桌上摆了一圈五个小碟子,放着精盐、卤汁、酱油、米醋和辣椒面,然后,说声“几位客官请慢用”,鞠躬退下。
剪剪本来吃了个半饱,但见这东西又是煮又是炸,放到盘子里鼓鼓的,面皮翠黄,料想里面肯定特别烫,便依着灌汤包的吃法,举起筷子夹了一个蘸了点精盐,先咬了个小口,就听见“噗”一声,果然一股热气从口子里冒了出来,这才放大口咬下去。
嗯,连皮都香脆可口,里面包裹着鹌鹑猪肉馅,嚼起来骨嚓骨嚓的,很是鲜美,合着浓厚的汤汁更是上品。
她本就是做美食编辑的,自己在家也爱下厨,却不知道古代的小吃都这么丰富,算是小小地开了次眼。
那馉饳馅大皮厚,吃了七八个,倒有十分饱了,剪剪心满意足地放下箸子,喝了口茶,一股倦意袭上来,才想起一天一宿都没睡觉了。
景苏和青菱也吃得很满意,各端了一碗清茶漱口,只有慧心,居然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口没吃。
“怎么不吃啊,不吃饭,哪来的力气赶路?”剪剪大奇,没想到有人饿了一天一夜,还能禁得住如此可口的食物诱惑。
“阿弥陀佛,师父常讲,我佛门弟子有三食:受请食(到施主家就食),众僧食(僧众共同进食),常乞食(拿着钵盂乞讨食物),却没有说在……茶肆中如何就食,再说,这些吃食,我分不清哪个是素,哪个是荤,实在不敢下箸。”慧心低了头,恨不得把自己藏到桌子底下,看都不敢看那些食物。
剪剪狂汗,这小尼姑居然如此墨守清规,哪有快要饿死的人对着一桌美食还要向佛祖请示的道理!
“你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没法走路,不走路,就完不成住持师父的托付,那你说,是佛门的清规戒律重要,还是这辅器重要?”面对这样的人,只能苦口婆心,拿更重要的理由压她。
慧心好像得了敕令,恍然大悟,这才抬起头,正了正颜色,去看那些吃的,却还不知道从哪个吃起。
剪剪把桌上的食物一股脑堆到她面前,故意拉长了脸,沉声道:“快吃吧!不要耽误时间,大家都在等你!”
慧心没了办法,只好一本正经地说:“好吧,那我告诉你们,现在是没有办法了,但是,我只吃,绝不品尝!”
剪剪费了很大劲儿才忍住没笑:好的,妹妹,快吃吧!
慧心也早饿极了,现在没了顾虑,便扶起筷子,夹了一只馉饳儿放到嘴里,张口就嚼,剪剪刚要说“慢点,烫嘴”,却已经晚了!慧心早被里边滚烫的荤油烫得一激灵,捂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哈着气儿,却还舍不得吐出来,强忍着疼,用舌头来回在嘴里捯着,直到全部咽下去为止。
剪剪、景苏、青菱三人互相看一眼,齐晒。
慧心因吃这馉饳儿得了教训,对着一桌吃食,又犯起愁来,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迟迟不敢下箸,三人都慢慢地啜着茶,很不厚道地抱了恶作剧的态度,在旁边看她。
正在这时,忽听楼下一片喧哗,接着楼梯剧烈地颤动起来,似乎有好多人一起往楼上跑,剪剪正要出去看发生什么事情,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就是这里,绝对没错,我刚才还看见她们四个在楼下喝茶,都是容膝庵逃出来的尼姑,偷了裁缝铺的衣服,我好心劝告,反被打伤!”
剪剪心里叫声不好,悄悄地把门帘掀起一个缝往外看,果然是那个假和尚,引了一班差役,正在一个屋一个屋地搜查,大部分食客都被赶了出来。
景苏、青菱和慧心三人也听出事情不妙,互相看看,都吓得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