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监号南北窄长，靠西墙是一个用木板棚的硕大通铺，平时一般容纳十多名被羁押人员，如果遇到警方掀起“严打”高潮、破案竞赛，被羁押人员就会骤增，甚至翻番。出现这种情况，夜晚睡觉时，被羁押人员一个个就会形同冷冻的沙丁鱼，只能直挺挺的侧身“浓缩”在一起，想翻个身都很难。如果半夜有人爬起来方便，撒泡尿的工夫，铺上便无了插脚之地。
“开饭喽，开饭喽，五号！”两个身着号服的外劳人员，推着一辆架子车，车上放个大笸箩，笸箩里盛着馒头；车杆上一边吊一铁桶稀菜汤，在挨监号送饭。
五号监号内，韩振三、梁满仓、万品三、孙金娃及其他七八名羁押人员，依次把碗从铁门中间的圆孔中伸出，接过一个约二两重的馒头和大半碗不见油星的稀菜汤。
内中，一个上中等身材，年约四十出头，大背头，草包肚，目光呆滞，面部表情如泥塑木雕般茫然而毫无生机，举手投足却又显得颇有教养的男子，刚缓慢地从圆孔内接过馒头，孙金娃便一把抢夺去，递给韩振三，同时瞪眼巴扎地冲大背头吼道：“先给号长吃。******，你哪儿来的野毛兔，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你小子的眼睛让老鹰叼走啦？新买的木鱼，我看你是欠揍！”
“你******！”大背头虎视着孙金娃，怒气冲冲、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并摆谱道：“老子不是小子，老子是市长。”
都进这里了，还什么这长那长。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能称王称霸的是号长。监所为了让被羁押人员相互制约，以赖治赖，通常会在每个监号里明确一个号长。出发点虽无可非议，但有时也事与愿违，所谓的号长不仅不起好作用，反而养虎为患，成了牢头狱霸。他们睡最好的铺位，有饭先吃，有烟先抽，不倒马桶，不打扫卫生，如有被羁押人员亲属送吃的，必须先敬奉给他们，甚至对新进号的被羁押人员搜身、勒索、打骂，横行霸道，肆意妄为。五号监号的号长，正是头顶长疮，脚底板流脓，全身坏透了的韩振三。
“你狗屁！”正等着坐吃的韩振三见大背头竟敢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耍横，飞身跃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大背头面前，也不摆理，抬手掐住大背头的下巴，左右晃动着，用阴冷的目光恶狠狠地怒视着大背头，气急败坏，轻蔑地嘲讽道：“哟呵，屎壳郎爬铁轨，充大铆钉呀！还市长呢，嘿、嘿嘿！明白告诉你，这里没有市长，只有******狗屁！”随着粗野的辱骂声，“嗖”地飞起一脚，狠狠踢到大背头裆部。大背头猝不及防，“扑通”蹲坐于地，双手捂裆，龇牙咧嘴，痛苦地扭动起来。韩振三仍不善罢甘休，气呼呼地叉着腰，对其他人发号施令道：“踢，狠狠踢，每人给我踢这个臭狗屁三脚，看他还是市长不！”
滴水能把石穿透，万事功到自然成。雷鸣带领专案组连轴转了几天，对全市近几年退伍的三千多名退伍军人，逐人过筛子似的滤了一遍，终于从中发现十多名有疑点者。尤其令雷鸣惊喜的是，他们居然在颍北县刘老家村查到了一个叫刘道光的，真是无意插柳柳成荫。此人是邵敏交代的刘道光呢，还是同名同姓呢？无论怎样，雷鸣决定把这条线索查清楚。
据刘老家村的村民反映，从某指挥学院退伍的刘道光，性情暴戾，逞强嗜赌，凡事好钻牛角尖，非与人争个高低不可。服役期间，一天晚上，熄灯后刘偷偷翻墙跳出营房，找地方上的几个熟人到街上喝酒，因争一个小醋壶，与另一个桌上的几个小混混发生口角，年轻人火气大，又争强好胜，三句话没说完便挽袖揎拳，动起手脚来。
俗话说，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内中有个既不要命，又不要脸的小混混，跑进后厨掂出一把铮亮的菜刀，冲出来不由分说，对刘道光劈头就是一刀，刘道光本能地急忙躲闪，脑袋一偏，刀尖划到其左腮帮上，留下了一道终生消失不了的记号。事后，部队将刘道光做提前退役处理。
经济条件上，刘道光家在村里属中下等，他退伍后不愿在农村修地球，便到颍川市打工，先是干保安，不久嫌工资低，自动辞离。
村主任提供说，这一年多，刘道光小车上墙，突然抖起来了。几次回家，都是骑的摩托车不说，最后这次，村主任恰巧在村头迎面碰上刘道光：“嘿，道光在城里混得不瓤啊，都骑上电驴子了。村里修柏油路，恁家的集资款啥时交啊？”
“不就几百块钱吗！”刘道光骑在摩托上，一腿支地，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来，满不在乎地递给村主任道：“你数数够不够，不够再添。”
刘道光对象的女友反映，刘道光锅里和面，发了。给对象马爱芹买了金项链、金耳环，还有名牌衣服……
打工挣钱，收入有限。刘道光一没开公司，二不会印钞票，巨额钱财从何而来？
雷鸣以一个刑警特有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刘道光陡然暴富的致命破绽，对刘道光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她把自己的看法向吕胜汇报后，吕胜也有同感，认为这条线索很有价值。但美中不足的是，现在手中尚缺少刘道光犯罪的证据，如果直接和刘道光正面接触，显然火候不到，弄不好甚至会出现打草惊蛇的结果。
“多鸣之猫，捕鼠必少。”吕胜经过再三思忖，决定放长线，钓大鱼，要雷鸣沉住气，先秘密经营，设法摸清刘道光现在何处，从事何职业，与谁关系密切，通讯联系方式等情况后，再确定怎么办。
雷鸣衔命化装侦查，与何惠敏一块儿，先与颍北县民政局结合后，以普查退伍军人就业状况的名义，来到刘老家村暗访，统计到刘道光家时，雷鸣道明来意，落落大方，不露声色地问刘父：“道光现在哪儿打工呢？”
不知内情的刘父一肚子气报怨道：“说不准，儿大不由爷！他一会儿说在广东，一会儿说在新疆，平时连个电话也不往家打，谁说得清他在哪儿。”沉默一会儿，刘父又不冷不热地补充道：“有时跟掏火哩样，回家一趟，打个卯就走……”刘父纳头抽几口烟，恍然对雷鸣说：“哎，要不你们到马庄去问问他对象马爱芹，看爱芹能说清不，千万别误了普查。”
“马庄离这儿多远？”雷鸣问。
“不远！不隔庄，有三四里地。”刘父答。
雷鸣、何惠敏旋即骑着自行车赶到马庄，一路打听，来到马爱芹家。见一中年妇女，正端着半盆猪食，往猪圈里去喂猪。雷鸣礼貌地问：“大婶，这是爱芹家吗？您是……”
“啊，我是爱芹她妈。”爱芹妈略一迟疑，放下手中的盆问：“你们找爱芹有事啊？我眼生，也认不出恁是谁了！”
何惠敏机警地顺水推舟搪塞道：“俺和爱芹是朋友，找她闲玩呢。”
爱芹妈啰里啰唆摆理道：“如今的年轻人，心野！都不愿守在家里。收罢麦，就到县城她表舅开的饭馆干活去了。真有急事的话，你们到那儿去找她好了。好找，县政府西隔壁，就是那个‘颍北海鲜城’。”
雷鸣、何惠敏礼貌地告辞道：“那行，反正我们是要回县里的，正好顺便去找她。”
“吃过饭再走呗。看恁，说走就走，连口茶都没喝，不送啦，慢走啊！”爱芹妈见客人执意要走，马上假惺惺地热情一番。
雷鸣听到这充满着农民狡黠，家长里短的话语，心中暗自好笑，忙不迭地应答道：“行，您快忙吧！”
马爱芹打工的‘颍北海鲜城’内，香味撩人，酒肉熏天。诱人的香味，引起雷鸣、何惠敏的食欲。二人虽然早已饥肠辘辘，但因有任务在身，顾不上吃饭，便直奔总台，向一个大堂经理模样的姑娘问道：“请问，马爱芹在吗？”
那姑娘也不搭话，举目在食客和服务员中间搜寻一会儿，麻利地搭手一指一个手掂托盘，正往后厨去的女孩道：“那不，爱芹。”
雷鸣道了声谢，与何惠敏撵了过去。在后厨旁边一间堆满杂物的小屋内，雷鸣仍以民政局普查人员的身份，委婉地向马爱芹道明来意。马爱芹忽闪着疑惑的目光反问：“道光莫不是出啥事了吧？”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你感到道光能出啥事？”雷鸣顾左右而言他，反问马爱芹。为了打消马爱芹的疑虑，她再次重申：“我们就是普查退伍军人就业情况的。”
马爱芹的鼻翼翕动几下，堆下笑脸对雷鸣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只知道他跟马彪在一块儿，说是给一家物流中心搞押运。”
“你打手机问问他行吗？”何惠敏见缝插针，给马爱芹出主意道。
“他从来不用手机，说是整天随车走南闯北，漫游话费贵。隔三差五地联系，他都是用电话找我。”马爱芹干脆地回答，从表情看不像是撒谎。
“马彪是谁？”雷鸣顺藤摸瓜，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不知内情的马爱芹见问，打开话匣子说：“马彪是我大伯的儿子，我叫他堂哥。他比刘道光大一岁，二人从小在一块长大，对脾气，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和刘道光认识，就是我堂哥从中介绍的。他俩是同年当的兵，我堂哥在家自幼练武，到部队后分配到特警部队，道光干的是站岗、种菜的后勤兵，比俺堂哥早回来两年。”
挂着一块“娜娜美容美发店”招牌的店内，李海深眯着双眼，跷着二郎腿，端坐在简易理发椅上。打扮妖冶，赤皮露肉的孟娜娜，刚给李海深干洗完头，正按头捶背。李海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又不无讨好地对孟娜娜道：“娜娜，我给你出的这个主意不错吧，挣多挣少，都是自己的，不比给别人端盘子洗碗强百倍。”稍停，又言犹未尽地补充道：“稳住事以后，再收两个徒弟，你情等着当老板啦！”
孟娜娜幼稚无邪地谢道：“妹子能有今天，还不是多亏了你海深哥。”
“那你准备怎样感谢我呀？”李海深狡黠地试探道。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妹一定尽力帮助。”孟娜娜说着承情的话，突然若有所思地问：“对啦，你不是答应过我，到你办的养殖场干活吗，什么时候能去？”
李海深睁开双眼，心中不禁赞叹孟娜娜好记性道：“这几天正忙着整理猪舍牛圈，一旦开工，就聘请你过去管账，当会计。”说着，李海深扭头朝孟娜娜面颊吻一下。孟娜娜做痴撒娇地用纤纤细手在李海深后背轻推一下，朝门外努努涂得猩红的小嘴唇，内心高兴表面故作羞羞答答地责备道：“看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不杀不抢便无事可做的马彪、刘道光，在租赁院内以打牌消磨时光。刘道光突然想起昨晚给爱芹打电话时，爱芹告诉他县里普查退伍军人就业的事儿，当作闲话告诉马彪说：“彪哥，昨晚我给爱芹打电话，听她说民政局的人找我，说是搞什么退伍兵就业普查，你听说这事没有？”
“啥？你说啥？有这事儿！”比兔子还精的马彪脸色陡然一沉，“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牌重重摔到桌子上，警觉地责问刘道光：“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咱赶紧想法核实一下。”说着拉起刘道光便走。
二人在北环路招手拦辆出租车，直驶市内。下车后，马彪在路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拨通“114”，查询到颍川市“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旋即一个电话拨到退伍办。
接电话的是个女性。马彪拿腔撇调自报家门道：“喂，我是一名退伍军人，现在外地打工，听说咱们那儿搞什么退伍军人就业普查，有这事吗？”
对方迟疑片刻，态度和蔼但语气肯定地答：“没有啊，绝无此事。现在网上的很多信息都不可信。”
马彪一激灵打个寒战，赶紧挂上电话，一言不发，铁青着脸，扭头便走。
“哎，彪哥……”刘道光茫然失措，没皮没脸地紧追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