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4312100000005

第5章 耳刮子打出来的学术问题

我们哲学研究所和其他所基本一样:研究人员都是在家里“上班”。还没实行双休日的时候,只在星期六下午到所里集中一下,交换一下选题,双休日之后,自然又改为周五下午集中。有一回我同校毕业的校友,只比我小半岁的老范见了面开玩笑说:“你我这情况搂钱是没戏的;只盼着再过两年到点以后周末也不必来所里,又省了几块钱的公交车票!”

一般情况下,周末集中说实在话大多是例行公事,但今天下午我先后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一位外地的女性业余文学爱好者,不知道怎么把电话打到这儿来,说是在一本什么“四大名旦”之一的大型文学刊物上看到一个叫“时云空”的作家写的一篇小说,问这个时云空是不是我。我当即下意识地扬起脑袋来,绝对不敢冒名地回答她:“我的名字是时云虚,虽然‘虚’与‘空’意思相近,但不是我;何况天下重名的很多,就算我故意把名字起得冷僻些,也不敢绝对保证没有重名的。”天哪,在下一副干巴得掉渣的哲学头脑,哪里敢望形象思维发达的小说家之项背?谁知这个电话刚对付完,另一个电话又打过来,对方是一位本市某大医院的心理学医生,他自报家门,那名字我似乎还有点印象,好像在电视台上出现过的。不过,这样的名人说要向我请教,却真个是不敢当。他提的是时下一个老得没牙的俗问题(当时我心里觉得这样的问题不应该由他这样的心理学家提出来),但他却挺认真地说:“时老师,《三字经》最近这一‘火’,许多人总是记着那个‘性本善’,其实从现实情况看,我倒觉得是‘性本恶’,你看现在许多人,还不够恶的吗?我读过您几篇涉及人性的文章,我想请教您,您对刚才我提出那个问题究竟怎么看?”

这时候,我身后有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先生在等着打电话,因为我们这个大办公室只有这样一部电话。而且我太理解这些老先生的心气儿了,他们主要不是出于“抠门儿”而舍不得买手机,而是因为他们出来活动的确很少,平时在家里“上班”有座机与外界联系就可以了。现在,他们可能有急事儿,需要打电话,我不好意思总占着这个唯一能与外部世界沟通的通道。于是,我很客气地向那位心理学医生说明:

“很抱歉,我这里有很多同志要打电话。这样吧,您把您的电话号码用短信发在我的手机上,下午我回家打给您,刚才您提出的那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何况我也不见得能回答得使您满意。不管怎样,也只能是仅供参考吧。”

下班后乘公交车走在路上,我还在想着那个电话:如果说孟子的“性善说”和荀子的“性恶说”是“小儿科”,那未免是忒狂傲了;但作为一个三甲医院的心理学医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确实也有些难以理解。但看来他是不太明了的。要不然为什么他在电话上说“我倒觉得是‘性本恶’”,言外之意他的想法还是首创呢。如此说来,那些更复杂点的似是而非的学说,如战国时告子的“性无善恶论”,西汉扬雄的“性善恶混论”等等,他就更不见得知晓了。想到这里,我除了兀自摇摇头,还能说什么呢?

这样想着想着,不觉间公交车到达蛤蟆嘴车站,我连忙下车,仓促之间,扑向中门,售票员同志尖声喊道:“后门!后门下。”我抢了几步,后门差点儿关闭,但总还是下来了。险!这时一辆摩托车倏地驶过,几乎将我撞倒。这倒也不全怪摩托车,一半是因为公交车没有靠近边道停下,而留了足够的余地让摩托车插空挤过。好险!

险遭事故又引起我一阵反省:刚才大脑里的“活思想”有点翘尾巴,似乎认为人家那位心理学医生文化底蕴欠厚,这有违时云虚研究员一向绝对低调的本性。虽说本人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但我那乡村学究的父亲对儿子自小就灌输“满招损,谦受益”的古训,上学后又牢记伟大领袖“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谆谆教导,是绝对不应忘记自己排行老几的。

怎么样,今儿个刚刚有点沾沾自喜,立马就受到教训了是不?

向阳小区十三楼1303室是我的工作室。

原因是社科院给我分的房子在距单位二十二公里的五环外,距离单位和看病的关系医院以及我熟悉的邮局都太远。我自己“出无车”,即使有车也不会开。但独生子和他妈妈(还够不上太老的准老伴)特体恤我:儿子结婚后搬至我们郊区的三居室,与他母亲住在一起,而将他在单位分得的一居室让给我住。这里交通方便,距离单位、医院、邮局都比较近。尽管只有三十三平米的面积,我却觉得有“躲在小楼成一统”的安适,有时想起“准老伴儿”对我的理解和儿子的孝顺,心里也颇觉安慰。这大半生虽然没有获得多大成就,但在家庭生活中也还算小有福气,每个“大礼拜”我必回家与妻、儿相会,倒也其乐融融。

今天下午两点半钟,我按心理学医生汪专家发给我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他的电话。这里我还要补充一下,看本市的《养生时报》中说,据外国权威专家研究证明,AB型血行事是比较守信的。所以我准时给对方拨了电话。咳,瞧我不自觉地又“显摆”了。待一会儿通话时可真得十二分地注意!

“是汪先生吗?关于性善与性恶或者是非善非恶的种种说法,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不断地有所争论。从表面上看,他们所持的理由也许都有道理。可我觉得,都有片面性。虽然我对这些古代思想家们都很尊敬,但仍然不能为尊者讳。至于我的观点,不一定对,既然汪先生想知道,那我就简要地说一下,供您参考。呃……是这样,我并不认为人生下来都性善或者性恶,而大致上是两大种类。一个种类是倾善型的,另一个种类是倾恶型的。请注意,为什么我不干脆说是‘善型’和‘恶型’呢?我觉得倾向于善与倾向于恶比较辩证。因为,即使是倾善型的,在为善的程度上并非完全一样,譬如小善、中善、大善、极善等等,当然这些概念也只是大致的表述而已。而倾恶也可区分为小恶、中恶、大恶、穷凶极恶等等。即使是‘小善’与‘小恶’之间,也有一个界限,也就是说,自然有在线的这边或是界的那边的问题。‘倾善’‘倾恶’者与具体个人的智商、能力乃至对社会的作用这些方面也并非同等概念。譬如:倾善型者也可能做错事,或者动机未必不良而效果不好;倾恶型者也有可能做出对社会有用的事,但其最终目的往往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可能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以上这些,具体例证恕我不能在电话上讲得太多。但我会写出文章来就正于明公;到时候我一定会电话告诉您,请您一并指正。”

尽管我一再表示不想在电话上说得太多,汪先生还是提出一些问题,我也只好择要说了我的看法;回答不了的,我也只能实话实说:“很抱歉,这一点我恐怕说不好。”然而非常奇怪,这位汪先生仍然不肯轻易放下电话。

却不想又引出我这边的一场新的小小的麻烦。

啪!啪!啪!啪!啪!……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每当我打电话时间稍长或是声音大了些,以及有同行和朋友偶尔来访,交谈声音高些,左邻不那么隔音的住户几乎无一例外地要出来,在本来就窄的短楼道而且偏要在我的门口使劲对拍他的臭鞋。我估计这鞋好像是专用的,因为听声音绝对一样。我开始搬进来的时候,因为不明究竟,还曾好奇地开门看过。正像鲁迅先生在《藤野先生》一文中用过的词儿——“烟尘斗乱”,很长时间才能消散。我进一步猜想这鞋似乎特地装了这么多的“气体”,不然为什么会发射出如此密集的“火力”?

这位高邻是一位个头较高的估计是七十多岁的老师傅。听本楼唯一的物业管理员尤师傅告诉我:老师傅是从房管部门退休的,老伴儿有可能故去了,因为未曾见过,但有一个女儿,偶尔带着小孩来看望姥爷。

除了行业不同(我算是个知识分子,他是个基层干部),我想不出我们之间有多少差别。哦,对了,我的居室还有一些客人来访,包括少量的报刊编辑人员约稿之类,比他那边显得“热闹”一点;他那边确实几乎无人光顾。或许此点对他有所“刺激”,也未可知。反正是自我搬来不久,在楼道里,在电梯上打头碰面,他往往就会以那种绝不友善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睛还有一个我从未在别人那里见到的“特色”:常常是黄色和绿色相间而不是黑白两色的跟珠。再后来是对拍臭鞋的疲劳轰炸……

我也很注意学习心理学知识,尤其是本市《养生时报》有关介绍:当代世界生存环境中的人生,由于竞争、精神挤压乃至环境变化、交通阻塞以及个人遭际等原因,很容易造成某些人心理变异和扭曲。据相关方面可靠统计,抑郁症和狂躁症患者的比例令人震惊地增加。但这方面的精神疾患,又往往为人们所忽视,不像器官内脏方面的病症更易被人注意。那么,这位约大我二十岁的老师傅是否也存在某种心理障碍呢?我还没有足够依据加以断定。

只不过,有一次,我从收发室门前经过,偶听物业管理员尤师傅与本层另一位中年女住户谈话,显然是涉及那位拍鞋成瘾的老师傅,说他还爱兀自唠叨:“我恨,我恨,我恨……”如是那样,便可能具有一定攻击性了。

而现在,当我停止打电话后,拍鞋的轰击声也随之消隐,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最近,也许我是用脑偏累睡觉质量差的关系,右臂出现了几点脓包,去本单位保健站找大夫一瞧,说是带状疱疹初起,给了点普通的内服药和外敷药水,却不见有什么奇效。今天,我来我们的关系医院复查,大夫说:“你这疱疹并不很严重,老样子也就局限在右臂上了;但仍要一段时间才能好,还是要继续服药调养。”例行开了药,我下楼开始了排队、缴费、取药等一应事宜。当我排在有七八名患者的队伍中,前面一个戴绒帽、挺着长脖的老师傅呼噜呼噜地一味叹气,脚下还不住地跺地。排在他前面的一位清秀书生模样的青年本能地一回头,那老头儿立马怒斥:“你看啥你?你他妈!”那书生谨慎回话:“你怎么骂人呢?”那老头儿一面高声咆哮,一面叉开右掌,啪地对准书生后脑扇去。那书生本能地捂着脸,仿佛嘴角有血渗出。那老头儿绕到他侧前,似想左右开弓,打个痛快,但被我前面的两个壮汉拦住了。这时我才确认,那戴绒帽和口罩的老师傅正是我那位拍鞋成瘾的高邻。与此同时,我看清那个青年书生嘴被打得流血了,我上前搀他“出列”,并征求他的意见:“我带你到外科看看吧?”他嗫嚅着:“不要紧,不妨事的。”我从挎包里掏出餐巾纸,他接过去擦了,也许是由于血小板的凝血止血功能,血不流了。但这青年显然是丧气到了极点,药也不取,匆匆地拨开众人走了。

而那打人者却安然地取了药,那一双黄眼球扫了众人一眼(估计他也看了我),很有点骄矜地穿过了一排排的人流……

我当时确曾闪过一念想:上前拦住他,问他为什么打人,甚至向医院内的保安报告刚才发生的事件。但我动了几步还是打消了此念。是出于怯懦?还是因为被打的人走了,无法对证?一时间脑子里很复杂。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如果老头儿是个陌生人,我不会轻易放过他!正因为是我的近邻……反正我想了很多。

这天下午,我应“准老伴儿”和儿子的召唤,决定回到“大本营”休养几日。老伴儿比我大两岁,今年整六十,已经退休五年在家。她当初虽是师范毕业,但没正式上过大学,连教了二十年的小学,又干了十年的养老院院长。虽在文章上并无所成,却有极好的悟性。当天晚饭后,我将上午在医院里所遭遇的事件说给她听。她半点也没有吃惊的表现,反而很平静地说:“我不把它看成孤立的现象,必须扩大一点看。这就是老年人的问题之一。可怕吗?无可回避。我看这一期的《养生时报》说,截止到今年春节,六十五岁以上的老年人将达到一点二亿人。他们的走向不可能是一样的。当然,很大一部分基本上能够安度晚年,但肯定还有些人纠结、折腾,莫名地妒忌,甚至变态等等。个人境遇不同,环境有关,但我还同意你的一部分观点,其中某些人固有的人性偏恶肯定也密不可分。老了,年轻时的优势失去,更无奈,更发酵了,不是变得更慈祥,反而更焦躁,用不正常、不善良的方式去寻求心理上的平衡。”

她说到这里,我不由地想起她几年前就提示过的“预防针”,说:“中国传统的社会美德有‘敬老’的风尚,这应该看作是一种良好的传统。不过,作为老年人自己不能专等着别人来‘敬’,还应该清醒认识到:人老了,从视觉上肯定不会多么好看,如果心理保持正常,慈祥些、善良些,也会给人较好的印象。但如果是相反,不注意个人的涵养,被人不喜欢甚至讨厌也是很可能的。所以拿咱俩来说,我已奔六十,你也五十好几,眼瞅着都要进入老境,从现在起,就要有这个精神准备:老,要老出个好来,尽量体谅儿女的难处,无论在家里和在外面,千万别成为万人嫌。”

现在,我觉得她这“预防针”的效应也愈来愈近了,于是我又对今天上午的表现有所自责:“当时,我没有像前面那两个壮汉去拦住老头,可能潜意识里还有懦弱的习性作怪。”想不到,一向对我“严要求”的她,却对我格外地宽容:“我觉得你当时做得挺适度,因为一个特殊情况你不能不考虑,你和他不但认识,而且要天天打头碰面。根据我过去工作中的体验,这一类偏执的老者在一定情况下会干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所以还提醒你:当他在你门口磕鞋时,你最好不要开门出去刺激他。”

“那怎么?缩着头闭门躲避?”

“对。”

想不到,儿子提供给我的一个难得的工作室成了我躲避特殊险情的“防空洞”。自小不甘屈辱的我竟在差两年退休的时候还得忍受无来由的来袭,难道命该如此?

又是一个例行的全所“集中”的周末。我仍然是乘公交车过去。与我在同一站上车的,有一位满面沧桑的老同志,他的最显明特征是:下身还是穿着质料不错的旧军装裤子。我猜想是附近一处部队干休所的住户。与他同时上车的是一位老女同志,分明是他的夫人。从这里去我们哲学所的沿途,有两三处可供老年人散心休憩的公园。我想他们多半是在那些公园站下车的。对了,他俩各自出示的是残废军人证和离休证。

像我这样年纪与体貌的男人,虽然“准老伴儿”说已渐入老境,但在公交车上,仍是没有人让座的,当然也不是售票员注意的对象。但那两位老同志就不同了,他们一上来,那位面目清秀的女售票员就以柔和的嗓音提示:“年轻的乘客少坐一会儿,请给老师傅让个座儿。”

没有任何一个坐着的乘客动弹。

“坐黄座的年轻同志让一下座儿,好吗?”这一次她是具体指向标以“老弱病残孕”专座,而且是我目前听到唯一称同志的场合。

然而,这二番提示仍然没有奏效。

“你们两位是不是让那两位老人坐一下?”这时,站在黄座一侧手扶横杆的一个小伙子终于开口了。我见这位年轻人身躯挺拔,板寸头,额头较宽,鼻梁耸直,眉宇间透出一股正直之气。

有两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坐在他面前的黄座上,我特地仔细寻找这二人的面部特征:前面的一个黄白脸,绝对漠无表情,任何风吹草动都影响不了地安然坐着,有一种使我暗自吃惊的心理抗击力。后面那个冷冷地瞄了两位老年人一眼,复又眯眼假寐。此人很难断定是本地人还是外乡客。但凶恶之相溢于眉眼与面皮之上。自我懂事之日起,就听熟了一个成语,叫做“人不可貌相”。但至少此刻此人我觉得是可以貌相的,甚至在我这个非刑侦人员的一念中,有一种可能就是负案在身的所谓“嫌疑人”。

然而,尽管这二人“风雨不动安如山”,遇上的这个专职售票员还偏偏是个不敢坚持的主儿,挺拔小伙又是一声:“二位哥们儿是否还是让一让?”

“你这个王八蛋欠揍……!”那个已经可称为凶徒的坐客终于憋不住露相了。但我随即注意到,他的横丝肉脸皮抽搐了一下,骂了半截的话还是被他自己掐断了。我感觉是他内心的另一种机关按钮被警告必须抑制住冒失的火气。这对他显然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作出的选择。当然我心里清楚:我绝对无权验证我的判断是否正确。

小伙子苦于他的努力无效,便走近售票员(这时她已腾出自己的座位,让那位老女同志坐下),有些无奈地摇着头说:“难怪前几天看晚报,有篇文章呼吁一定要纠正道德滑坡的社会现象。也可能是因为我的性格所致,有些人的行为我是绝对不能容忍的。那篇文章里还引用了人们的一个顺口溜,说是‘雷锋叔叔没户口,三月来了四月走’……”

他刚说到此处,坐在售票员座位后面一个座位上的老男同志突然开口了:“哎,你这位后生说话太没分寸!说啥‘道德滑坡’,说啥‘雷锋叔叔没户口’,这样看是很成问题的。娃子,你不要说别人,倒是你太需要学习了。”我见此老满脸“油气”,给我的语感也很“油”。

突然杀出来程咬金,而且满弓满调,压得全车一时鸦雀无声。但也只是过了十几秒钟,那个挺拔青年的声音再起:“我是要学习,而且我学习得还很不够。也许你说得比我好,可你是坐着说的。而我们这位在革命中负过伤的老残废军人,却在站着。”他说着,用手亲切地抚着那位老同志的后背。

那位突然杀出来的“骁将”再没有还口,只是两手抚着胸前挂着的“老年证”,仿佛在表明:“我是完全有资格坐着的。”

论年龄,我大约比眼前这位小伙子大一倍。可我打心眼里尊敬他:其实,他是真正有分寸的,他在哪点上都没有走极端。干吗非要强调年轻敬老呢?难道中老年就不应该尊敬值得赞佩的青年人吗?

我这样想着,偶然往窗门黄座那边看去,那凶相难掩的“特客”不知什么时候下车了。但他坐的座位这时又坐上了一名中年妇女。

邺城公园站到了,那两位离休老干部相互搀扶着下了车。而且,女售票员特许他俩由中门下车,而不是必须由后门下。看来,这位女售票员本质也是善良的。她之所以没有小伙子那份执著,只能说她的胆子小了点;然而,能有补其不足的同辈出现,也让我相当安慰,还需要再说些什么呢?

大约一个月后的下午,我下楼到附近报刊亭去买报,前面马路牙子上有两个老头儿正吵架。我走得稍近一看,原来这二位我都是认识的:一位就是磕鞋成癖的左邻,另一位是月前在公交车上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据报刊亭掌柜告诉我:后者就在西边另一条街的小区居住,与前者很早就熟悉,常在马路边上下棋。因为动点“小输赢”,今天又因一方悔棋而争吵起来,乃至脸红脖子粗,有一点即燃之势。

一个高叫:“谁悔棋谁就是****养的!”

另一个带着阴笑:“臭棋篓子还要血口喷人!”

有几个附近的闲人围上来,但更多的路人则是匆匆而过,有的连瞅也不瞅上一眼,不知是谁将我们的物业管理员尤师傅叫了来,他没有贴近两个当事人,只在二尺远的距离进行解劝。

“包师傅,消消气儿,有话慢慢说。”

“韩师傅,您老涵养大度,包容点儿,嘛事儿都好解决。”

我这才恍然:原来尤师傅不但熟悉本楼的包某,连另一条街道上的住户韩某也是认识的,但他这几句有声无力的排解,就像一瓢水泼在风助火威的烈焰上,连几星水汽也见不着。在语言子弹狂射的同时,包、韩二人已经发生了肢体冲突。尤其是拍鞋成癖的包师傅,老大耳刮子让韩某只有招架之功。这时我再也顾不了“准老伴儿”提示我的金玉良言,上前劝架并力求使二人脱离接触,在意料之中身上也挨了几下!

仍在难解难分之际,倏地从过街桥上飞下来一个紫衣女子,她颈上的白纱巾在风中旋舞,恍似几缕云烟。她的双脚不分点儿地从台阶上纵跳而下,一边高声断喝:“不要打架!不要打架!”随之她的纤瘦的身影已进入纠纷的核心,而且一时震慑并分隔了那两个老头儿(我承认比我刚才的努力有效)。但当那包某一定神儿,便不再在乎,狂吼了一声:“你这丫头少管闲事!”随即一膀子将紫衣女子扛了个踉跄!我提醒她:“姑娘,小心,注意安全。”

这紫衣女子听了,不再与之纠缠,果断地掏出手机,分明是要打110报警。

韩某眼尖,而且反应灵敏,他迅速外溜,然后向西面那条马路撤走。

这时我听身后报刊亭掌柜对物业尤师傅说:“那个穿紫衣服的是有名的地铁女侠,前些时候在地铁列车上抓女贼,还上了电视,我认得她,没错。”

在看客还没走散的空当,我悄声问尤师傅:“那姓韩的老头儿是干吗的?”

“你问他?他可是这一带的名人,历史很丰富,他年轻时上过高中,有些文化,曾因****幼童被劳教过;后来在机关里烧锅炉,‘****’随着造反,当牛队司令,立了功,成了干部,在新华书店退的休。‘****’时还煽动不明真相的小脚侦缉队举报躲藏在小区的老作家兼老干部,被搞成残废。人有点阴,人送绰号叫‘阴扇子’,他一般不在外面出手,今儿个不知怎么了……”

110奏效了,警察来了,紫衣女子也没走。包某不像韩某,一看风头不对就溜。他一面收拾散落的棋子,一面对警察们说:“警官同志要给我做主,阴扇子还该我二百四十块钱,他输了就悔棋,真爷们没这么办事的……”

我对他这番话不知该作何种评价,是生性如此还是后天形成?看来我的学术研究还太欠火候。

同类推荐
  • 四世同堂

    四世同堂

    本书是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的经典名著,是老舍先生的代表作之一。小说在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沦陷的时代背景下,以祁家四世同堂的生活为主线,形象、真切地描绘了以小羊圈胡同住户为代表的各个阶层、各色人等的荣辱浮沉、生死存亡,富于史诗风格。老舍说这部小说是他从事写作以来写作时间最长的、可能也是最好的一本书。曾入选《亚洲周刊》“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
  • 一个人的好天气

    一个人的好天气

    本书描述了一个打零工的女孩如何与年长亲人相处,同时追寻自我、独立的故事,走向自立的一名女孩在工作、生活和恋爱中的种种际遇和心情令人揪心,小说写尽了做一名自由职业者(“飞特族”)的辛酸。内容折射出当前日本的一个社会问题,即许多年轻人不愿投入全职工作而四处打工,宁愿做自由职业者,他们不想长大,不愿担负责任,无法独立,害怕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但是又不知道这种恐惧从何而来。
  • 藏龙山上的女人

    藏龙山上的女人

    本书讲述了一个柔弱而倔强的农村妇女几十年的生存史与奋斗史。其中详尽记述了主人公的心路历程,人生感悟以及对社会的思考、理解和清醒的认识。作者以自己为例子,旨在敲响所有人人生的警钟,活,要活出精彩!走,要走得坦然!
  • 八卦鸳鸯魂

    八卦鸳鸯魂

    张宝瑞,笔名磐石、秋凉、雨亭等。著名文学家,书画家,社会活动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悬疑推理小说代表作家之一。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历任新华社北京分社总编辑,高级记者,新华出版社副总编辑。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武侠文学学会副会长,金蔷薇文化沙龙主席。1971年开始从事长篇小说和影视剧本创作。
  • 幸存者古墓遭遇:盗墓家族

    幸存者古墓遭遇:盗墓家族

    清朝有着鲜为人知的十二密探,这些密探按照十二生肖排列,各自拥有着一项独门绝技。清末,为填补财政赤字,这些密探在慈禧的授意下,纷纷投向了盗墓……在算命先生的外衣下,掩藏着怎样的真实身份?在年似简单的平静中,隐藏着怎样的杀机?《盗墓家族》讲述了三代人的盗墓故事。《盗墓家族》从爷爷奶奶那一代的盗墓故事开始讲起,继而讲到的盗墓经历,到了〔我〕这一代,《盗墓家族》中盗墓故事更加奇特。从龟山汉墓至至元代将军墓,每个墓室都是巧合中又带有必然,冥冥中,自有人引导你走向墓室的黑暗深处。
热门推荐
  • The Idiot

    The Idiot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国手的绯闻

    国手的绯闻

    肖安归国的目的是为了打败排名第一的围棋国手柴原。李斯年帮肖安的目的是为了让她趁早滚出自己的视线。实现心愿的肖安要远走高飞去找心上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影帝李斯年闻讯赶来,被记者在机场堵了个正着。“两位终于要公开了吗?”肖安淡淡回应:“我不认识他。”他将她摁在墙上,“再说一句不认识试试?”围棋国手VS影帝,女主前期自闭失语,后期强大。
  • 撞南墙,请用力

    撞南墙,请用力

    程曦,女,24岁,经过社会和人民二十多年无微不至的残酷现实教育,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欢迎来掐的金钟罩铁布衫功夫。爱好:八卦,蹭饭,偶尔掐架。特长:千杯不醉,醉了就睡。人生憾事之一:在已经不该懵懂的年纪把懵懂的感情献给了一个完全不搭理她的小白脸。人生憾事之二:招惹了色美如玉、成熟俊朗的林墨淙大律师。不,应该是被招惹!世界上难道真有嫦娥玩命追猪八戒的事儿?要不要再仰起被掐得万紫千红的脸皮,义无反顾的撞一次南墙?
  • 风雨夜行

    风雨夜行

    风雨的夜,冷漠的天,谁与我同行?谁与我异途?惶惶举世,我心永恒,不死不灭。(看了很多都市小说,感觉现在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模式构架的,都快看吐了,于是自己尝试去写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没有足够的本事和耐心去写纯都市,只能拿YY异能内下手,不过我会尽量去避免一些老套狗血的情节。)
  • 好想爱l这个世界阿

    好想爱l这个世界阿

    日子好像特别漫长,暑气来了又走,等不到终结夏日的一场暴雨。夜里开车看海,次日发觉沾满蝇虫尸体的车灯,它们无意义地奔赴死亡而我们奔赴一个比一个更远的海岸。
  • 剃头匠

    剃头匠

    杨川年幼时体弱多病,长到九岁命已垂危,遍访名医却无人可治,最后是被村子里一名剃头匠师傅连夜送去赶尸客栈才救了一条性命。然而,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剃头匠这行的门道,也很少有人知道剃头匠自古以来便是有专门官职的,一是“礼官”,负责帝王公爵的发型仪表。二是“髡(kun)刑官”,是断发为刑的刽子手。剃头削发有很多门道规矩,此行中的高手甚至能看面断脉,知人疾病生死。我是民间剃头匠人,说说这行里不为人知的禁忌与手段。
  • 萌宝归来:娇妻难养

    萌宝归来:娇妻难养

    他是十年后的花心总裁她还是十年前的天真女孩他记得小时候有个女孩说过“如果长大后,你能找到我,那么,我就嫁给你(⌒▽⌒)如果找不到,那就,真的找不到了。”她记得小时候有个男孩说过,“等长大后我找到你,我一定会娶你。”谁也不会知道,他们有这样的经历。第一次,他们偶遇了,但却不认识彼此,但他却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她。第一次,她被男友当礼物送给了上司,为了逃走,她进了隔间,却还是没有了第一次。最后,她事先走了,当他知道她是她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飞往国外的航班六年后,萌宝双双归来,“妈咪,那个叔叔和哥哥长的好像嘛”妈咪,爹爹来找你了,我们就先走啦,死道友不死贫道,妈咪加油喽!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邪帝毒爱:废柴逆天七小姐

    邪帝毒爱:废柴逆天七小姐

    她,二十一世纪特工奇才,X组织三朵金花之首,使得一手好枪,玩得一把暗器,用得一手奇毒,迷得万人倾倒。天地异变,被一个老头拐回了异世,废柴之躯,她都以淡然处之,呵,绝世天才!倾世之姿!她都一笑而过。他,妖孽般的容颜,绝世天赋,他是上帝的宠儿。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他竟以身相许。。。欢迎加入邪帝毒爱,群号码:480035290
  • 嗅缘

    嗅缘

    大锋无痕,时兴我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