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那时在郊镇一个建筑队做小工，租住的地段离工地不足一华里，由于赶进度加班加点，那晚回来得晚了些，顶着星光的她刚刚从玉米地那头拐过来，便觑见了歹徒从车里拎出了被反剪双手的小女。觉得蹊跷、产生了怀疑的她便悄悄隐蔽起来。这一隐蔽就给小女的获救带来了机会。”胡克飞激动起来。于是，他讲起被劫持的胡玉琢是怎样被拉到兀自立在岗头上的那座废弃平房，孔媛媛是怎样目睹胡玉琢被塞进了这幢房子，劫持者们又是怎样通过手机讨价还价索要报酬。后来，等待指令的两个人在门外商谈如何分赃时，媛媛是怎样动起了营救的念头，又是怎样从屋后狭小的窟窿里钻了进去，出现在了胡玉琢的面前，解开了捆绑她的绳索，一同钻出了狭小的窟窿。她和女伴租住在岗头下的一间民房里，对这幢房子了如指掌。媛媛后来说，她其实早就想搬到这里来住了，拾掇拾掇也好省下来之不易的房租，只是女伴嫌弃四面透风，周边又没人家，既孤单又不安全，这才作罢。胡克飞说，媛媛牵着胡玉琢的手刚刚钻出了龇牙咧齿的狭小窟窿，心慌意乱的胡玉琢就被脚下高矮不一的砖头绊了一下，险乎乎一跤跌倒，听出了动静的绑匪立即进屋察看，随即朝屋后追来。仓促之下，媛媛只得一把将胡玉琢推进了玉米地，自己则朝黑影朣朦的村庄跑去——她要转移视线吸引歹徒们的注意。她跑得很快，像一阵风，但他们跑得比她还快，没多久，她就被截住了。藏好了自己并且拨打了鲍仕琴的手机嘱咐她赶紧报案的胡玉琢，眼睁睁看着媛媛被塞进了破房陋屋，随后便传出了厮打声和暴跳如雷的叫嚷声。再后来，里面安静下来。心如鹿撞的胡玉琢耐着性子直等到歹徒再度出来，骂骂咧咧地驾着车逃走，这才战战兢兢地进屋。然而，一地的迷蒙中，她找到的却是全身****、已经昏迷的孔媛媛。
“你是说……”
陆元盛终于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媛媛被这两个狗杂种强暴了！”胡克飞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43.推心置腹
“所以，出于慈悲，作为补偿，您将媛媛安置进了自己的公司？您毫不吝啬地以女儿的名义将这幢房子作为生日礼物赠予了媛媛？孔家的旧房风风光光地变成了有模有样的二层小楼也是在您慷慨的资助下建立起的吧？尚智父亲病危时所筹的那笔款项也是因了媛媛开了口您才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您努力使自己成为一缕阳光照亮媛媛心头淤积的那片暗色，是因为您把周济她、体贴她看成了是自己不可推托的责任！我说得是也不是？”
陆元盛的内心虽五味杂陈，脱口而出的话语却犀利而又诚恳。他不慌不忙呷了一口茶，像噩梦似的被其中的离奇情节魇住了，恍然大悟于胡克飞所作所为的无可指责性。由此可以断定，胡克飞不是那种好色之徒、宵小之辈。心有这种看法，话就说得无所顾忌了。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有想法，他需要了解更多的细节，不仅是已经发生了的，更重要的是正在发生的。陆尚智失踪了，失踪的后果虽然大家都看到了，但隐秘的前因究竟是什么谁都无法知晓。公安的罗网没能网到他，某些线索却极有可能就长在这幢房子里，长在这位有着良善之心的胡董事长一系列的感恩与感激之中！从人性的高度挖掘，没准儿能挖掘出在遮蔽中去蔽的结果哩。何况，陆尚智离开这幢房子时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因此，他想提醒一下胡克飞。
“怎么，这样做您不能理解？”胡克飞并未朝他想的那方面去想。反而听出了弦外之音，忍不住反问。
“我能理解！”陆元盛直率得没有任何废话。
“那就是不应该了？”胡克飞申辩，“古人云，人情大似债，头顶锅都卖；借人一簧食，还人一石粮哇。媛媛惨遭歹徒蹂躏，连性命差点儿都搭上了，留下了一生的痛苦和屈辱！她是以我女儿的大幸为自己的大不幸的，她是代替我女儿落进虎口、掉进狼窝的，割头换颈的朋友怎样？割头换颈的朋友也不过如此吧，可她是一个花季女子哇，我能眼睁睁看着她以泪洗面漠不关心？如果那样做我还是人吗？钱是好东西，但有了钱并不意味着就有了一切，譬如媛媛的这份大义！甭说我有条件，就算没条件，我也会想方设法报答她。别的或许做不到，我能做到的是：有我锅里煮的，就有她碗里盛的；有我兜里装的，就有她手上花的！我要以我的真抚慰她心灵上的痛，修复她那颗残缺不全的心。咱老百姓有句俗话，叫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我们父女俩欠她的太多了，岂止是金钱能够还清？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甚至还想……唉，这是后话了，不说也罢！陆书记，我这样想、这样做难道有悖常情、有违常理吗？我这样表达感恩、感激虽然不免有些俗套，可难道就错了吗？”
他的略有些凸出的眼睛里竟然因激动也湿润起来，并且泪花闪闪。看得出他心里有座火山正腾腾地亟待喷发。那是一座忘情的火山，那是容不得有半点的污言秽语侵袭、涂抹的火山呐！
“恐怕您误会了。”陆元盛察觉到了他的敏感，也感受到了他愤懑的情绪，“道义上的事是不必用应该不应该衡量的，这是一条分界线，”他诚恳地说，“这只能说明您是一位知恩图报的好人。罪犯被绳之以法后，给予了媛媛应有的报酬和帮助，像社会上有些人那样，您完全可以在媛媛面前消失，从此您走您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成为事实上的陌路人。可您没有这样做，反而把媛媛挂在了心上，急媛媛之所急，想媛媛之所想，让她的断点待续的日子尽可能地过得安稳一些、优越一些。不仅如此，您还百般地娇宠她，千般地呵护她，万般地扶持她。连局外人都看出了您的真诚和良苦用心！可您有没有想过，现而今的农村哪家哪户不有出门在外闯世界的人？哪个出门在外的人不是搂钱的耙子，风里雨里紧梳慢篦想方设法搂钱？村人们是长着眼睛长着嘴的，他们会看、会想，会根据带回来的得意、失意作出种种臆断猜测，猜不透会产生什么状况？那就是飞短流长哇！无风尚能掀起三尺浪哩。一个女孩子家凭什么能挣得如此不菲的收入？凭能耐、本事？凭聪明才智？媛媛的能耐本事、聪明才智他们不清楚？这一猜可能就使人猜歪了，不知底细的人岂能不使这种底细充满了想象的恶意？”
他努力使话说得委婉一些，尽量客观一些，脸上平静得如一湖秋水荡不起一点儿涟漪，掀不出一点儿皱褶。
“别人怎样想是别人的事儿，封住了一些人的嘴能堵住所有人的口？各人有各人的条件和机遇，何况还有造化弄人哩！得我所得舍我所舍又何必为他人的所猜所想所左右？”
胡克飞一脸的不以为然。
“您可以不为别人所左右，因为您听不见；媛媛也可以不为别人所左右，因为她也听不见。可她的亲人们呢，假装听不见？也能泰然处之不为别人所左右？这其实也是一种伤害，他们受到伤害不就意味着媛媛也受到伤害？”
“伤害？”胡克飞笑了起来。他不是故意听不懂，而是真的未听懂，“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不偷不抢，有那么严重吗？”他的语气里多少含有几分讥诮。
“什么事都有个前提呀！”陆元盛叹息着分析，“在您未告诉我这一切时，我对媛媛超出了正常标准的收入是有怀疑的，对您的慷慨大方也是相当纳闷的，总觉得这里面有勾当！连我都有这种看法，何况他人呢？”
胡克飞紧张起来。陆元盛发现，只要话题一扯上媛媛，胡克飞眼神里的色泽就不一样。动情时目光闪烁，沮丧时烟雨锁江，紧张时则有暗流涌动了。所有的变化无一例外都表达着心绪的变化。“怪不得，怪不得。”胡克飞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迟迟疑疑嗫嚅着，“如此说来，我在他的眼里果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谁把您看成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陆元盛话头赶话尾地将其定格。其实，刚才胡克飞那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甚至还想”就让他心生疑窦了，那句话是对媛媛歉疚之情的升华，似乎隐藏着一个不便说出口的因由；而这句话则显然是针对陆尚智的，“怪不得”里一定滞留着某些复杂的元素。陆元盛不愿在猜测中菲薄胡克飞，只是将这句话定格后半开玩笑地说，“依我看，您的善行在一些人的眼里不仅不是披着羊皮的狼，倒极有可能会被看成是披着狼皮的羊哩！”
陆无盛反讽的时候，胡克飞就觉出自己失口了。有些想法是应该明于心而谙于口的，说了就显得轻佻、不正经了。他是一个鳏夫，自打妻子去世后一直与女儿相依为命。未续弦并不意味着他身边没有女人，恰恰相反，他的身边可谓美女如云。但他心里也明镜一般的清楚，红颜祸水啊，找情人是一回事，找妻子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是绝对不能混为一谈的，混为一谈了可能就后患无穷、永无宁日了。他知道自己其貌不扬，他也知道看中了他的女人看中他的都是些什么，历尽人间沧桑、饱受世态炎凉的他虽然时常陷入一笑生百媚的温柔乡中，却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恪守着自己的既定之规，直到孔媛媛出现。几年来的耳鬓厮磨，他不仅发现这个女孩有颗金子一样的心，而且还发现了她越来越受看的美丽，这种美丽是无论怎么刻意打扮、精心雕饰，也难以打扮、雕饰出那样的令人心动的，他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甚至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心里面就觉得没着没落。后来，是女儿指破了迷津。女儿说：“老爸呀，您瞅媛姐的眼神不对呀，是不是有想法？”他红着脸说：“别瞎说，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况且，我比她足足大了二十多岁哩！”女儿说：“社会上那么多老夫少妻怎么解释？是恩人就不能往前再走一步变成两情相悦的情人？年龄不是问题，恩人与亲情本来就可以随时画上等号！她改变了我落入魔掌的命运，对她的未来负有责任的您就应该改变她无枝可栖的命运，亲密一下您、我、她三者之间的关系嘛！”女儿的一席话打消了他的顾虑，清空了他头脑里那些世俗的拘囿。然而，还未等他尝试着去作改变，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陆尚智就来了。陆尚智的到来使得他熠熠生辉的眼神无形中就多出了一层黯淡、伤感的色泽，这层黯淡、伤感的色泽使得三者的关系顿时微妙起来。有一次他去808看望他们，还未等揿响门铃，就听见了里面蓦然放大的音量，传出了陆尚智不无讥讽的斥责：“有事没事他老往这儿跑干什么？那是表达关注、表示关心吗？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是一只羊知道吗？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你难道不清楚吗？你怎么就熟视无睹、毫无察觉呢？”他心跳加速，气喘不匀，热血上涌，脸白了，脸又红了。他知道“他”指的是谁，遂转身悻悻离去，因为他听见了媛媛的反驳声，因为媛媛“他若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呢”的反诘令他感动。他虽然羞愧的无地自容，却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了欣慰，因为媛媛理解他、尊重他。如今，他的脸又红了，因为陆元盛在陆尚智说过的那句话前面加上了“谁”，因为陆元盛大度包容地将这句话定格后还甩出了他与媛媛的看法完全相同的“依我看”。他明白什么事也瞒不了陆元盛那双既敏感又敏锐的眼睛，具有丰富经历、阅历的这位老人家，恐怕搭眼一望、三言两语一谈，就窥破了他心中那些欲隐还显的念头了。
“人嘛，谁没有两重性、三重性？在一些人眼里，我可能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另外一些人的眼里呢，我可能又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了。视点不同、角度有别嘛，不足为怪！”他故作轻松地自嘲。“不过，有一点我始终纳闷，我关心媛媛、帮助媛媛是我的私事，为什么别人说三道四非要将她往歪处想，将我往邪处挤？”
“其实这也好理解，就因为大家挣钱都不易，她一个女孩子家无缘无故凭什么收获甚丰？”陆元盛以问代答，许多该说的话都含蓄地隐在“无缘无故”之中了。他相信在灯红酒绿的应酬场上浸淫甚久的胡克飞不会不了解话中的含义。农人进城哪一个不憋足了劲嗷嗷待哺？从农村出来的女子能在城里赚上大钱的，除了凭能耐、靠智慧大把大把的采撷外，有几个是规规矩矩挖空心思在拼搏中获得的？发廊里洗头女果真只是“洗头”么，酒店里的********仅仅只是“坐台”？三陪女中有多少是改腔换调嗲声嗲气的她们？阔佬们身边的小蜜或者藏娇的金屋里、包养的“二奶、三奶”中，不也有秀色可餐的她们频抛的媚眼、浪飞的笑声？不傍大款，不依附权贵，不明里暗里出卖色相能赚大钱？绝对不可能的事嘛！陆元盛见过从城里归来便改变了命运、变得体面了的女子，胡克飞看到的恐怕就是为了命运的改变不惜将自己明码标价、操皮肉生意招揽的风滚尘翻了。风风光光的归来，是需要并不风光的“出卖”去挣得的。生活使然，人性使然呐！
胡克飞哑然。陆尚智那声“披着羊皮的狼”，大概也使他看到了自己原先并未想到、也并未看到的那种东西了吧？
陆元盛觉得好笑时也在心里嘀咕，胡克飞生意场上或许是个大玩家，精明透顶，胆略过人，这方面的见识显然就有些弱智、低能了。或许正因如此，才让不知就里的陆尚智觉得他心怀叵测，觉得他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
陆元盛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说出来，他有他的关注点：“我可以了解一下媛媛最近的情绪有什么反常或变化吗？还有……她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