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景宫。
江雅虽然低头恭敬地跪在荣景宫西侧厅地上,可她已经抑制不住地翻了无数个白眼了。她都已经办好一应手续,甚至接她出宫的马车都已经准备齐全了,结果就有一嚣张傲气的小太监冷冷地告诉她太妃娘娘宣她在荣景宫伺候午膳。
连春雨都面露不安之色,让江雅隐隐有丝危机感。当初皇帝宣她到主殿之时也未见春雨如此的。
果然,太妃要比皇帝大牌。
粗略估计她已经跪在这儿半个时辰了,可是那太妃娘娘仍静静地躺在软榻上,任由医女给她推拿。
有环佩叮当之声传来。
执事太监进来禀道从安公主到了。
还未等到回应,从安公主便已跨进门来,清脆的嗓音响起:“母妃,今日晦日……”
见室内有人,便生生止住。
那太妃见爱女过来,终于有了动静,止了医女的动作,带了一丝慵懒,缓缓坐起,“没规没距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是长公主,要处处按皇家礼仪行事……。”
从安稍有愣神便俯首行礼答到:“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太妃满意地点头,发现地下还有人跪着般,便道:“这是……?,哀家这几年越发年老体弱,耳目昏聩啦。”
旁边有个女官软软糯糯的声音说道:“娘娘正如花美眷般样子呢,哪是娘娘说的这么不堪,这是浣衣局熏笼司的三等宫女春喜,昨日蒙陛下抬爱,封了西关郡君,授安定侯府少詹事一职。”
太妃淡淡点头道,“起吧。”
江雅缓缓起身,暗暗咬牙,“谢太妃娘娘。”
年老体弱,耳目昏聩?江雅心中为之绝倒,这太妃娘娘不是睁眼说瞎话么。且不说声音婉转动听,比江雅那破锣嗓音好到天上去了,单说那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的绝美容貌,跟年老体弱实在是相差甚远。
江雅又转身对从安行礼,不由腹诽道,荣贵太妃与从安公主这对母女,说是姐妹更让人相信一些。
从安回想起昨日项靖主殿拒婚之辱,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荣贵太妃于先帝中年选秀进宫,先帝驾崩之时才廿五芳龄,一对小儿女皆为弱龄。当年情势复杂,但这位荣贵太妃娘娘摈弃了所有反对之声,坚定地将整个裴家压在了二皇子慕容赟身上。历史证明了这位年轻的太妃娘娘,不仅容貌出众,魄力及眼光也是不容小觑的。
这些昨日春雨稍稍与江雅提过,对这位**第一人的太妃娘娘,江雅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付。
见江雅谢过赐座,恭敬半坐在绣墩上,太妃说道:“昨日主殿之事,哀家已有耳闻,只是无奈偶感不适,才未召你觐见。昨夜哀家思及旧事,想起皇后,今日一早便想着见见皇后的旧人,也算是寄托,谁知秋乏得厉害,你可不必放在心上……。”
江雅有些气结,合着你怠慢了我,还让我还得求你原谅不成。转而又想,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下马威不成?本想结结巴巴地劝慰感激一番,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刚在齐元殿差点惹毛了皇帝,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开口了,便做畏畏缩缩状低头不敢开口。
从安见了江雅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更是不耐烦了起来。身子蹭到了太妃身边,娇声道:“母妃一向静养,何必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太妃摇了摇头,道,“这几年其他事哀家都未放在心上,只是皇后待哀家情分,哀家看着你跟清宁便忘不了,当年她于我有恩,如今我看顾一些她的旧人,也是应该的。
“可怜这孩子,为皇后受苦了。”太妃明艳的脸上露出几丝慈祥来。
江雅觉得她再不说电话,会被人当哑巴,站起来弱弱地说道,“太后娘娘,这都是奴婢份内的事……。”
太妃仔细端详了一下江雅的容貌,听了这破锣嗓音又似乎怔楞了一番,“嗓音也坏了吗……,虽是皇帝抬爱赐了封赏,哀家觉得对于女人来说,一辈子莫过于找个好点的归宿了,只是你如今这般……,唉……”
江雅虽觉得这太妃似乎有点作态,但也不免悲从中来,如今这般,在穿越大军中,是不是能排倒数几位……
太妃见她有几分悲容,接着说道:“这孩子,放心,只要你安安心心当差,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哀家必定不会让你孤独终老的。哀家如今虽不问世事,但相信哀家这个老婆子的话,皇帝想必也能听几分进去的。你且安心吧。”
虽然老婆子三个字听着有些滑稽,但江雅还是琢磨着这难道是来到了让人表忠心的关键时刻了?于是她犹豫了一番,又跪了下去,喜极而泣道:“奴婢定当不负太妃娘娘教导。”
从安突然问道:“本宫记得当年本宫回宫之时,皇后娘娘正怀着大公主,当时,本宫常去齐元殿看望皇后娘娘,似乎对你没有什么印象啊,昨日听说你是皇后娘娘身边一等宫女?”
江雅心中一惊,还没有爬起来便又伏下身去,幸亏昨日与春雨功课着实做到很晚,这才用嘶哑的嗓音弱弱地回道:“当年皇后娘娘因未能怀有身孕,奴婢在佛祖面前曾请愿若娘娘能梦熊有兆,奴婢必当潜心侍奉佛祖十月,为娘娘祈福。来后娘娘生大公主,又……奴婢心中悲戚,自请于浣衣局苦修,这些年都未曾出来。是以当年公主对奴婢无甚印象。”
其实这番话是春雨说的,至于语气嘛,就没这么谦恭了。江雅觉得春雨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些对自己的怜悯与不屑,虽然出发点很好。
江雅完全认同,她现在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这个前身江春喜的人生,也觉得实在是很悲催。
太妃似有些唏嘘,“是个忠的,起来说话把。不过既然皇帝赐了你郡君爵位,当不必称奴婢了。”
江雅又爬起来,说道:“在太妃娘娘面前,奴婢不敢忘本。”
太妃笑着点点头,说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哀家便不瞒你,哀家昨日,着实是有些恼。”说着转头看了看撅嘴的从安公主,拍了拍从安的手,接着说道:“但项家是个满门忠烈的,哀家敬着,至于你……”
江雅觉得有丝冷意传来,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项家是轻易动不了的,但是你,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底层宫女罢了,若是我愿意,要你的命实在是容易。
江雅感知到了这未曾说出口的威胁,但此刻却什么都不能说,只得低头做惶恐状。
“淳熙。”
江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
“是,请娘娘教导。”
“记得今日哀家教诲,你若好生当差,哀家定当护你,你可明白?”话语中已经夹杂了五分的威压。
江雅直觉额头有汗。
好生当差是怎么个当法?若没有好生当差,又是个什么下场?
“淳熙明白。”
江雅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先好生平安走出这荣景宫,其他的再说。
有执事太监回话说皇帝陛下求见太妃,待皇帝走进之时,江雅有一种稍稍放松的错觉。
永明帝不动声色,彼此一番见礼之后,恭声说道:“不想母妃这儿这般热闹,朕想着多日未能来给母妃请安,心中正是惭愧,如今看母妃气色尚好,今日母妃便赏朕一顿午膳吧。”
太妃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淡淡说道:“哀家早就说过,在哀家这儿用不着晨昏定省那一套。”
四周似乎有那么一息的凝滞。
从安公主看了看永明帝,转而笑道:“瞧母妃说的,母妃总是这样懒懒的,儿臣还想今日晦日不朝,让清宁来您这一起用个午膳呢,既然皇兄也有此意,母妃可不能拂了皇兄一番心意啊。”
永明帝笑道:“既如此,不如宣了清宁进宫来,也算是一个简单的家宴了。”
太妃看了一眼皇帝,说道:“哀家今日正念着绾绾,打算吃素的,特意宣了西关郡君来伺候,怕是不能享那合家团聚的天伦之乐了,家宴就改日吧。”
永明帝脸色肃然,站起身来,躬身道:“母妃念着皇后,是皇后的福分,在这儿,朕替皇后谢谢母妃了。”
说着便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说道:“朕对皇后也着实思念,不如叨念母妃一顿素宴吧。”
江雅低着头对厅堂中此刻的暗流表示一无所知,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太妃左手攥住了大红矮榻的金锦包边。
良久,太妃幽幽的声音传来,“罢了,哀家累了,都回了吧。”
从安站起身来,看着又重新半躺眯眼的太妃,嗫嚅到,“母妃……。”
永明帝站起身来,“既然母妃累了,那朕便不扰了吧,还请母妃多多注意修养,朕会吩咐太医院给母妃请个平安脉,母妃好生调理为上。”
江雅早已跟着站起身来,此刻不得不低低说道:“奴婢先告退,定当谨记娘娘教导。”
赶紧跟着皇帝走人吧,这荣景宫,不好待的。
……
出了荣景宫之后,从安告退离开。
缓缓行了一段,永明帝突然站住对江雅说道:“你可知朕为何赐你‘淳熙’二字?”
江雅微愣,低低说道:“请陛下教诲。”
“朕不过随了皇后遗愿罢了,她知你是个朴诚之人,不愿你在这宫中郁郁一生,只望你能和和乐乐。安定侯是个有德的,必不会亏待你。你安心当差吧,其他可都不必理会。”
江雅低头应过,心中泛起一些疲惫来,这宫中,每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不由得对将去的地方期待起来。
但愿那个有德的安定侯,跟注定简朴的安定侯府能真的让自己和和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