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雅像个邀宠的小狗般望着春雨。除去照顾自己的乐云,江雅觉得春雨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可以暂时信赖的人了。如果不是她在大太监面前的说道,哪有这种好事空降到她头上呢?虽然很多人觉得这事并不是好事,可并不能阻挡江雅根据目前状态对比得出的满意来。她有种旗开得胜之感,军功章有我的一半当然也有春雨的一半。
说实话,看着面前人儿不堪面容中透出的微亮眼神,春雨的心理六味陈杂。在这个皇宫中,没有绝对的善良。皇帝的母亲一般封为圣母皇太后,但是每个活下来的宫人都明白,“圣母”是最最要不得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你曾经被你救过性命的人会对你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春雨的帮春喜的初衷是因旧日记忆泛滥,生出些许悲天悯人的心思来,想着春喜这几年来的不易,想给她谋个活路罢了。可是结果却令自己都艳羡甚至嫉妒起来,随手封的西关郡君,没有玉册,没有金印,没有封地,没有府邸,但这些都不重要,对于十年挣扎于卑微处的宫女春雨来说,只代表了两个字,主子。
“你,你还是那般命好么?”春雨自己都没有察觉语气中有淡淡的嘲弄,“看来陛下还是记着你啊。”
江雅眼神黯了黯,微有些困惑,旋即反应过来用破嗓音说道:“谢谢。”语气很是真诚。
“当年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你最在行了,如今还把我给拖下水。”春雨自嘲,“算了,是你终究有主子的命。谁也拦不住。既然都下水了,就送佛送上西吧,如今你也要离宫了,诸事都需谨慎。别以为封了郡君是什么大美事,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安定侯不见得会有多待见你,楚妃娘娘,只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万事小心便是。”
“春雨……姐姐,”江雅斟酌了一下,说道:“前事,我都有些迷糊,记不太清。听刚才殿前所言,我曾是齐元殿宫女……”
春雨定定地看着江雅的眼睛,像是看出此番话语的真假来。良久,才幽幽说道:“忘记了是你的福分,你曾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就当江春喜已经随侍孝康贤皇后仙去了,你现在是西关郡君江淳熙。”
江雅点头,转而说道:“那日听姐姐说起出宫之事,如果以后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定要来寻我。”
“还是这般爱揽事,你如今这般状况,先管好自己在说吧,”春雨淡淡说道。去寻你?春雨想,等你一离了这浣衣局,我也没有什么看管的了,皇上果然念了旧情,我自然要去别处,出宫应是不用了。
江雅不免讪讪然。
一时乐云进来,见了江雅有些抑制不住的喜色,随即向春雨禀道:“姑姑,晨元殿徐姑姑来了。”
春雨板脸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见了郡君为何不行礼?”
乐云一哆嗦跪了下去,颤颤说道:“见过西关郡君娘娘。”
随后进来的晨元殿徐春桃姑姑的笑脸有几分难看,只迟疑了一下,就给看着乐云有些愣神的江雅敛袵蹲身作礼:“给郡君娘娘见礼了。”
春雨脸色浮出一丝嘲色来,仿佛春桃见礼的对象是自己一般。哼,你也有今天。
江雅被点到名,回过神来,看了看保持行礼姿势的春桃,又望着春雨,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徐姑姑,不必多礼。”
春桃僵硬的身形才缓过来,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泛出一丝怒意来。什么东西!我可是晨元宫的礼教司仪,连怡妃娘娘见了都要笑颜相待的,不过是皇上随手封的一个郡君罢了,便摆起谱来。看你能蹦跶几天。
春桃笑脸不变,恭敬说道:“给郡君道喜了,说来也是当年一起进宫的姐妹,如今郡君有福,春桃也跟着高兴不已。听说郡君明日便要出宫,郡君此去侯府,必定大有作为,春桃奉上些许敬意作贺。”
说话间跟着的小宫女上前来,捧着一个小小的礼盒,里面躺着一个水头深绿的玉手钏。
“徐姑姑可真是大方啊,如果春雨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孝康贤皇后旧物吧?怎么姑姑敢拿出来奉礼,也不怕尚宫局申斥么?”春雨起身作势对着春桃福了福说道。
春桃面不改色,“原就是娘娘赐给郡君的,辗转到了我处,我这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想必尚宫局也无理由说道。倒是春雨妹妹,这么多年在这浣衣局,如今这郡君来得也急,估计也没有什么拿得上台面的物件吧?不过,想必郡君也不会介意的。”
说着微微抿嘴一笑。
春雨一时大怒,正要开口,便听身边有沙哑的嗓音说道:“春雨姐姐对本宫照顾多年,这份情谊堪比天高,本宫又怎会介意呢。不过徐姑姑此次借花献佛,倒是费了一番心意。本宫在此谢过了。”
春雨有些意外,只见江雅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声声地说着本宫,不看表面的话,倒真有了几分主子的威严在。
春桃也没有反应过来,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你个没眼色的丫头,”春雨又斥责着跪在一旁的乐云,“傻楞了干嘛,还不替主子把东西收起来?”
…………
春桃出了浣衣局大门,表情再也绷不住的沉了下来,稍一沉思,便改道往章华宫方向去了。
江雅松了一口气,这个春桃看上去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加之又是前身的前同事,她很是怕露馅,虽然目前对这春雨是打的失忆牌,可这事要传开了也是有够诡异的。
见乐云抱了盒子低头立在一边,春雨站在一旁盯着自己,不由一阵发毛,道:“姐姐怎么了?”
“没想到你也开始拿乔起来,对这她左一句本宫有一句本宫的,看来成了主子就是不一样的。”春雨道。
“哦?姐姐不喜欢么?我还以为你喜欢看徐姑姑吃堵呢,下次我就客气些吧。”江雅说道。
春雨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怎么不喜欢,只是你自己,凡事都应该多想想,以前只是一味良善,每个好下场,如今拿起乔来,也是不经脑子的。那春桃是晨元殿礼教司仪,这宫中女子,不论主仆,都是要晨元殿过手礼教才进得来的,说得不好听不过是个宫女,说得好听她可是这几年进宫宫人嫔妃的半师,她也不是大方之辈,你给她添了堵,不怕她随便给你穿小鞋么?”
原来还有这些门道?江雅以为不过是个礼教宫女罢了,听了这番话有些泄气,又说道:“那姐姐怎么还不给好脸色给人家呢?”
“叫我给好脸色给她?”春雨脸色更难看了,“不过是个有心计的白眼狼罢了,我如今这副田地,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何况,何况这宫里,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没几个能风光一辈子的。”
见江雅受教般点点头,春雨脸色微霁,转头对乐云说道:“去整理整理郡君的行装,今晚先在我这将就一晚。”
乐云恭敬退下,江雅正要开口说什么,被春雨一个颜色止住了。
“怎么,你还想说什么?”春雨说到:“她是照顾了你几天没错,如今你是主子,规矩这些东西,不是你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你要还是如同从前般一味随和,估计那生不如死的日子,怕又是离你不远了。”
江雅沉默了。春雨对她从来都是不假颜色的,可是听得出来,虽然有微有嘲意,可是都是为她好的。言谈中总是对她的前身江春喜同志表现出极大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令江雅最没有想到的是,睡前春雨特别淡然的递给她一个包裹,说道:“春桃说的对,我确实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是这几年你自己的月例跟之前的一些体己,你点点看有什么少了的,我可是一向刻薄的。”
包裹沉甸甸的。
第二日寅初便需起身梳洗。早有尚宫局派了宫人送来郡君规制衣裙饰物等,那个宫人虽然表面恭敬,可明显嘴角微抽,这么形容枯槁的郡君,怎么打扮也无济于事,早听说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然而卯正时分,便有圣元殿执事太监前来传旨,意思是今天晦日,不早朝,皇帝陛下一时心血来潮,想见见西关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