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则小老鼠寻嫁的故事是这么说的:老鼠姑娘厌烦了老鼠的卑微生活,想找一个强大的丈夫以改变命运。她找到雪山,雪山说,我不强大,太阳一出就把我晒化了,太阳比我强大;她找到太阳,太阳说,我不强大,云一出来就把我遮住了,云比我强大;她找到云,云说,我不强大,风一吹就把我吹散了,风比我强大;她找到风,风说,我不强大,墙一挡就把我挡住了,墙比我强大;她找到墙,墙说,我不强大,老鼠在我身上打洞,打着打着就把我打倒了,老鼠比我强大。找了一圈儿,老鼠姑娘最后还是嫁给了一只小老鼠。
初读这则小故事,也笑这只小老鼠太心高气傲了些:当了老鼠就是老鼠的命,想着嫁什么雪山、太阳呢?但又一想,每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小老鼠不满意自己的处境,不满意自己的生存状态,想改变命运,换个活法,有什么不可呢?想嫁个强大的丈夫,通过强大的丈夫来改变作为老鼠的卑微,也应是改变命运的途径之一。北大赵冬梅老师在中央电视台《千秋功罪话寇准》的讲座中说:前些年网络上有句话说,出生是个技术活,但出生是自己无法决定的,比较起来,结婚倒真是个技术活。小老鼠在第一个技术活中表现得没技术,或者说那是一个她无法学习和掌握的技术,在第二个她多少能够掌握的技术中,想把这一技术发挥得好一些,能较大幅度地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无可厚非。比较起来,倒是那些她求取的对象,表现得倒着实让人生疑。雪山,太阳,云,风,墙,这些在自然界有头有脸的角色,在平时该是自高自大、作威作福惯了的吧?可这会儿,一个个都表现得这么“谦虚”!“我不强大,太阳比我强大”;“我不强大,云比我强大”——转来转去,倒成了小老鼠最强大,或者说,让老鼠姑娘相信了,自然界就数老鼠最强大,于是高高兴兴地嫁给了一只小老鼠!可是,谁都知道,老鼠不强大。他们骗了老鼠姑娘,他们合着伙作了一个局让老鼠姑娘钻,老鼠姑娘受了骗、上了当,钻进别人的口袋还以为别人帮了自己,自己拣了个大便宜。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回答这个问题就是探讨这则故事的思想含义。这则故事的思想含义是什么?依我看,就是叫人随遇而安。这个世界是有秩序的。谁在上,谁在下;谁在左,谁在右;长尊幼卑,上尊下卑,这就是秩序。至于这个秩序是谁定的,怎么定的,人们一般是不愿直说的。不直说的东西具有神秘性,对不知道的人们保持一种神秘感,对需要保持这种秘密的人是有好处的。非要说时,旧时的人们往往将之归于天;到后来,人们往往将之归于“客观规律”。还有归因于“历史”的。比如有人问,你们那个组织为什么高人一等、别人都要听你们的?他就回答说,这是历史形成的。仿佛历史形成的东西就是不能再变了的。“天”要如此,“客观规律”如此,“历史”是这么形成和规定的,你还有什么可说呢?再要疑问,再要想改变这个秩序,便是思想越轨,便是逆天而动,便是犯上作乱,便要共诛之共讨之。
但叫人安于秩序,叫人随遇而安,有多种方法。强力打压是一法,思想灌输是另一法。思想灌输也有许多手段。强行钳制是一法,欺哄瞒骗是另一法。在这个故事中,太阳们对老鼠姑娘使用的就是欺哄瞒骗的方法。瞒你,骗你,哄你,捧你,给你戴高帽,给你灌迷魂汤,哄得你飘飘然,以为自己真是天下最强大的角儿,或自己要嫁的是天下最强大的角儿后,把手伸到你口袋里掏东西。给你赚空名,他得实实在在的利益。中学读书时,闻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好感动,以为大人物在为君王考虑着想之余,总算也为老百姓说了句话。可近年读书,得知这句向来被阐释为表现儒家“民本思想”的名言原来也是从统治阶级出发,教统治阶级怎样“治民”“驭民”的,是一种统治术。治民、驭民不能光靠压,有时候也要捧。“君君臣臣”,当君的像君,当臣的才会像臣。要当臣的尊上,当君的就应爱下。下尊上,上爱下,共同维持那个等级秩序的正常运转。而按这个等级秩序,将这个等级秩序落到实处,君是不可能真的“轻”、民是不可能真的“贵”的。历代的统治者(也许要除去朱元璋)对此都是心领神会的。“以民为本”“以民为天”“老百姓是衣食父母”“人民当家做主”“人民万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当人民的勤务员”“做人民的公仆”等等,历来是不吝言辞的。可是,是真心诚意还是玩骗人的统治术,他们自己知道,别人大体也知道。要不,放着好好的“主人”不当而强争着要去当“仆人”,那么多的人打破脑袋去争去抢几个“公务员”的名额,送礼走后门巴心巴肝地去弄一个“公仆”的名分,且这个“公仆”越“公”即伺奉的“主人”越多越好。中国人是有当仆人的瘾还是怎么着?
欺哄瞒骗的效果有时候比强力打压好,因为打压的结果常常是口服心不服,而欺哄瞒骗却容易收获心服口服的效果。在上面的故事里,老鼠姑娘开始不愿意嫁给小老鼠,后来还是嫁给小老鼠,前后的心理是不一样的。开始是觉得老鼠卑微,后来是觉得老鼠强大。但老鼠还是那个老鼠,为什么开始觉得其卑微而后来认为其强大呢?因为她受了雪山、太阳等的欺骗,被哄着相信了一个在正常的思维、语境里很容易判别的事实,舍近求远,不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相信某些云山雾海的理论,懵了,昏了,飘飘然了,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在一个地位不平等、信息不透明的环境里,人们没有其他信息来源,没有其他行为参照,是很容易被占主导地位的思想所迷惑的。我们能够做的,除了努力促使社会的民主、信息的公开透明外,就是多点心眼,多点脑子,别让别人几句好话就迷了心窍,被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强者不仅比我们想象的卑鄙,也比我们想象的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