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寻开始接近那个女孩子,他已经那么了解她,言语妥帖,行为恰当,足以使她卸下心防,而且,从她的手中,要了一幅画像。
出于敏感,我隐约察觉,孟君寻在这次委托结束后,并没有停止同她的交集。
后来我也亲身同她有过接触,并且毫不掩饰地对她表露出了敌意。黎朝颜,你所拥有的东西,那么多那么多,我只有孟君寻,因此不可以被任何前来亲近的人抢走。
几番交锋,孟君寻也责怪于我的敏感和偏激,只是,越来越不安的心情,已经没法让我顺利表达出心底那份隐藏多年的喜欢。
是的,我也从来没有想到,后来我居然会在那种情况下,对着那么多人,亲口表白自己的暗恋。
四
即使那只是一场并未造成什么恶劣后果的闹剧,可当被劫持,背后有劣质枪管顶着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孟君寻,我并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了,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临终前的告白该有多悲壮,孟君寻,假若你亲眼看到的话,该会被感动的吧?
然而,我唯独没有想象到的是,你会拒绝。
面对着我的嗫嚅和急到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只是神色淡然地告诉我,是因为相处长久所产生的依恋,而不是“爱”。可是,他并不是我,所以他也不知道我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心,我对他,是怀着想要成为恋人的念头,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依赖感。
还未等我说出这一点,那名叫作黎朝颜的女孩子跑来找他,他随着她走出门去。
门在我眼前闭合的时候我终于哭出了声,将头蒙进被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着我在思慕着孟君寻时,所做过的那些事情。
例如雷雨之夜我嚷着害怕,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他无计可施却也只好迁就微笑。
例如偶然得到的大笔酬劳,我提议要去放肆享受被他回绝,垂头丧气走开时,却不忘拿钱为他添一件新衣。
例如在得知他有了容身之所时,哪怕会被人非议,也近似于固执地缠着他住在了一起。
例如买来了他喜欢吃的食材,费尽心思地学着烹饪,最终却比不上朝颜随手做出的一份盒饭。
例如我片刻不离黏在他的身边,直到被他不在意地打发走,心中失落,也为是听从了他的话而微笑着……
从前该有多卑微,如今的我就有多难过。
就是因为我坦承了自己的心意,我连最后拥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失去了正常行走的能力,失去了一直陪伴着我的孟君寻。黎朝颜,她是如此光彩照人的女孩子,和孟君寻那么般配,强烈的嫉妒心使得我没法不去计较,难过到停不下来。
孟君寻,从你救下我的那时起,你在我的心中,就像神灵一样,可为什么最终神还是对我的祈祷不屑一顾,任我百转千回也到不了他的身旁呢?
由于告白失败,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孟君寻。失去了仅有的安全感,整个人变得暴躁而神经质,使得我对孟君寻所接下的委托,变得如此后知后觉。
会背弃道德,不顾危险也要得到的大笔报酬,是为了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不觉得该有多么幸福,唯有深深的、深深的悲哀。
甚至,为了救黎朝颜,同样奋不顾身,你们两个已经是那样亲密默契的人,我的存在,就像一个尴尬而陌生的盲点。
我知道的,孟君寻这段时间里的忙碌,同样我也明白,我会摔伤这件事,很大程度上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但是,看着他想尽一切办法为我筹集手术费时,我还是觉得,不能够这样下去了。
孟君寻,你最狡猾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难道不知道,你的善良只会让我更加情愫深陷不能自拔吗?我苦苦挣扎在该怎样妥善面对告白后和你的关系这一点里,你却在我未曾发觉的时候,接下了这么多并不冠冕堂皇的委托。
请不要对我温柔了,孟君寻,因为我对你的感情,你无以为报。
在看到他们于冬日的小花园中亲密接吻的那一幕时,我的心终于如同死水般,变得寒冷彻骨,已经没有了继续留下去的理由。
我想要远远逃开,不管是有意识的疏离,还是无意识的狂奔。假若曾经的我是为了虚幻的幸福,不管多远也披荆斩棘而去;如今的我则是告别了往日所有脆弱的幻想,渐行渐远,再不回头。
透过窗子,千山万水从身边疾驰而过,火车咔嚓咔嚓的声音,温柔地裁开沉寂,听着周遭陌生而悦耳的乡音,我终于意识到,从此之后,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国度。
无须再逞强了,会安慰我的那个人不在了,我低下脸,汹涌地落泪了。
五
我在陌生的城市里,过得很好,这是真的,也是骗人的。
遇到过开心的事,也遇到过难过的事;遭遇过冷眼和伤害,也接近过温暖善良的人。每次都习惯性地想说:“哦,孟君寻你看……”才恍然意识到你不在我身边。
一位卖水果的老婆婆收留了我,她无儿无女,只养了一条年纪很老的大狗,最大的希望,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能跟她说说话。
于是我们常坐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一谈就是很久,她说她的半生疾苦和老来无依,我说我的自小漂泊和夭折的暗恋,说到最后相视一笑,彼此心中都懂,而大狗温驯地趴在我们的脚边。
岁月无限拉长,日光平静温柔,人类的寂寞,实在渺小到不值一提。
我们的邻居是一位侨居中国的澳洲老大伯,他的中文很差,却也磕磕绊绊地听懂了我所诉说的苦恼,皱着眉以半生不熟的语言告诉我:“哦!女孩!你爱这个男孩的话,就去想法得到他!”
在花了很久才弄懂他的意思时,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单恋是世界上最为无奈的事情,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双双的花儿只开了一朵,于是颓然流离。
孟君寻,我在每一个日出的清晨和日落的傍晚,都想念着你。
更会想起你告诉我,会选择黎朝颜的理由,一场巧合的意外,使得她的男友,是因旁人的指使和他的过错而死,身上所留的委托,只是一句:“我所在的任何地方,都不要让她跟来!”
可是那个时候刚刚失去男友的她多么难过,如果再得知男友对她完全没有认真,只是带着暂且玩玩的心情,应该会更痛不欲生的吧。
所以孟君寻,你说谎了,你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到罪恶的人。
面对我的闹别扭和指责,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她是无辜却被情所伤的女孩,我决定完成她男友给我的委托,即使是死亡之后的另一个世界,也绝不会让她轻易前去。”
所以,孟君寻你同她走得很近,你一力承担起了安慰她的职责,你将甚至连我都只晓得皮毛的身世告诉了她,你把所有的温暖和温柔尽数交付了她……
你的心,也就这样慢慢地被她掳走了,不是吗?孟君寻,你爱上她了,这并不是说谎。
即使我这么难过,却也依旧没有忘记为你担忧。孟君寻,假如有一天,她知道了你所隐瞒着她的事实,明白了你一直以来所陪在身边的初衷,确认了你们从相遇开始就是一场蓄谋的欺骗……
那么,这么温柔的你,该怎么办?
已将一心交付于她的你,还能怎么办?
六
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调整之后,我终于想要回去看看。
并不是为了寻找孟君寻才回去,而是为了见黎朝颜。
有件事,我想要亲口告诉她,一定要让她知道才行。
“黎朝颜,哪怕孟君寻他欺骗过你,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对他失望。他对于感情而言,一直抱有严谨而珍惜的态度。请不要伤他的心,请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于恶意,请倾听他亲口解释,请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最大的幸福。”
很嫉妒是没错,可是,只要孟君寻能够得到幸福,我就能够说服自己感到满足了。
一路归心似箭,心突突地跳个不停,竟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般,一直坐立不安。
上天作证,我从未想到的是,在我回归的时刻,所得知的,却是孟君寻的死讯。
那个比任何人都坚强,也比任何人都温柔的孟君寻,终究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不敢置信地捂住头,宁肯坚信此刻只是个可怖的梦境。
可以醒过来吗?
如果真的世上有神灵,把我最喜欢的孟君寻,还给我啊!!!
歇斯底里的哭泣过后,昏昏沉沉的我,在地下室里,捡到了一枚小小的纽扣。
怀着不敢置信的心情,我将纽扣紧紧握在了手心,泪流满面。
记忆回旋,我们刚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因为奔跑躲避,将一只鞋子弄丢,孟君寻为了防止我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为我鞋子的系带上,缀上了纽扣。
离开之时不想带走同他有关的东西,将纽扣扯下扔进屋里,最终,这个却成为了我珍贵的纪念。
孟君寻,那些黎朝颜所不知道的事情,就由我来告诉她,我要让她知道,这样从不肯故意伤害旁人的你,是真真正正爱着她的。
随着叙述,真相鲜明地铺展在了她的眼前,我看着女孩醍醐灌顶的哭泣,心中煎熬,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孟君寻,她比我幸福太多,至少已经有过了被你珍重爱过的回忆。
彼此的喜欢,就像是光,不管经历多么遥远多么黑暗,有朝一日,终能传达。
我想起了孟君寻的话。
“等到有一天不得不和我分别时,也不要后悔同我的相遇。”
孟君寻,我没有后悔哦,我只是遗憾,我对你的爱意,随着你的离去,终究是于土中干枯而死的种子,风雨在此驻足,却再也不能发芽开花。
深吸一口气,我仰头望着星空。传说每一个人离去,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自身的光辉,永远注视着自己所爱的那个人,抚慰着她孤独的心。
孟君寻,你拼尽所有都想要保护着的那个人,终于得知了你的“喜欢”,只是,也已经是“最后”了,但于她心中的恋慕之花,一定也曾灿烂地开过。
你看见了吗?
镜中的幻影——叶天可番外
在那段声色犬马的岁月里,我不撞南墙不回头地迷恋着不能接近的美丽,一无所获之时茫然回顾,那个故事的真正意义,我才依稀懂得。
一
天佑财团总裁的幺子,这就是我,叶天可!
即使我一直觉得自己并不算笨,也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一个问题产生过疑惑:“到底怎么样,才能看透一个人的真心?”
在我从小到大的生活中,看过无数人谦卑而虚伪的笑脸,他们围在我父亲的身边,那些恭维的话语,说得比流水还顺畅,最后却无一不是因为有求于我父亲和依赖于我父亲。
但不得不说,我那父亲确实是商界精英,他算得上是白手起家,经过多年的努力,直到把企业发展到如今如日中天的样子,又开始逐步涉足多个领域,凭借着精明的头脑发现商机,又很会笼络人心,团结不少下属为他卖力,因此事业一路顺风顺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年的他英姿焕发,谈妥一笔又一笔生意,于各处进行演讲,然而,却不慎卷入了一场性质恶劣的桃色事件中。
我的母亲是位脾气暴躁、处事雷厉风行的女人,在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闹着要离婚,并执意带走了我的兄长,而将我留给了父亲。父亲忙于工作无力看管我,便把我送到了乡下老家的亲戚那里。
就在那里,八岁的我,和同龄的叶天琴相遇。
我同她的生日只差了几天,而又恰巧是同一个姓氏,在大人抱着婴孩喜笑颜开的时候,索性起了相似的名字。我未曾想到,这样的相似竟会带来一场孽缘。
阳光很好,突然被告知要来这里导致我心情不爽,还带着些来自大都市的骄傲,我嚼着口香糖大大咧咧走进亲戚家时,无意间看到院子的角落里蹲着个小女孩,正在起劲儿地和着泥巴。
“这个黑丫头是谁?”我口无遮拦。
随即脑门上就被父亲狠狠敲了一下:“别没礼貌,那是你妹妹,叶天琴。”
就在这时,那小丫头扭头看到了我,开心地跑过来,脏污的手拉了拉我:“来一起玩吧,哥哥。”
我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不知不觉失了神。
不得不说那时的我,对于眼前这个小丫头,怀有更多的是新鲜感,她比起我身边那些笑不露齿的富家大小姐们,实在是活泼太多。在我往日的生活中,我被教导着如何从小做一个小绅士,衣着干净,笑脸迎人,被强迫着去学习钢琴、跆拳道等优雅的爱好,从未像一个孩童一般,享受过肆意玩耍的纵情欢愉。
父亲将我托付给亲戚,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而没想到的是,我同叶天琴在一起,很快就玩得疯过了头。
我和她在院子里,和好泥巴捏起小人和城堡,开始了奇思妙想的旅程,一直玩到日落黄昏,才在大人的催促下进屋吃饭。
晚饭时,她自来熟一般地,把碗中的肥肉挑到了我的碗里,在我发作前附在我的耳边悄悄说:“晚上,我们要不要去河边逮萤火虫?”
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佩服这个小丫头,不知怎么想得出那么多好玩的花样。漆黑的夜晚,她一路带着我来到河边,那些荧荧的微光,清澈涌动的水流,远离了大都市的喧嚣,静谧到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喜欢吗,哥哥?”她伸手笼住一只萤火虫,笑盈盈地递给我。
“喜欢……”我呆呆地回答。
她咯咯地笑出了声:“真好,哥哥喜欢这里。”
不,稚嫩的孩童不会说谎,我想说,叶天琴,我更喜欢的是为我带来了崭新体验的你。
二
我和叶天琴,度过了很长一段美好的时光。
乡下的孩子们众多,我很快和他们混熟了。我们一起下河,挖泥鳅,捉蜻蜓,挖陷阱,玩各种各样城市里玩不到的游戏。
秋末,各家竖起了大大的谷堆,大家也玩起了捉迷藏。
只是,令我奇怪的是,不管我躲到哪里,叶天琴总是能够第一时间找到我。
“找到你啦,哥哥!”她总会眯着眼对我笑,神情天真而甜美。
轮到我找她的时候,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一直找到月落时分,都毫无踪迹。天色渐黑,我开始害怕,跌跌撞撞奔跑着,喊着她的名字。
最后我在谷堆里,终于找到了等得太久已经睡熟了的她,我将她背起,一步步走回家去。
夜晚的风总归有点冷,我感觉到她不安地瑟缩了一下。
“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