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含香进来的时候,大夫人还头痛着在那里揉太阳穴。听见问安的声音,睁眼看见丁含香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不由得心里厌憎。
真是个狐狸精!勾搭了顾爷,又来勾引小四!
想到刚才小四耍着混非闹着要纳了这狐狸精,大夫人就一阵头痛。要是平时她早答应了,可是这次偏偏那位顾爷看上了这丫头,老爷再三再四的叮嘱她一定要把这事办妥!她哪里敢违命。只得由着小四混闹了一通,折腾得她头疼!
明明心里厌得很,偏偏老爷又嘱咐了要对这丫头好点,以后还指着她攀上顾爷这门亲。当个小妾的亲戚好光彩么?大夫人撇撇嘴。但也只能挤出笑脸,和颜悦色的点头:“来啦……,坐吧。”
丁含香低眉顺目的坐在下首,柔声细语的问候大夫人的身体康泰。间或大夫人也会问问丁含香的生活起居,无论问到什么,她都微笑的回答:“极好的,劳夫人挂心了……”,浑然一副娇憨无心的模样。
婢女先上了茶,而后是八样精致的点心,装在牡丹八宝纹攒盒里端了上来。
“东边来的东西,很是精致,与我们这里风味不同,尝尝看罢……”大夫人拨着茶笑眯眯的道。
丁含香轻轻捻起一块点心,咬了小小一口。意外的竟品尝出幼时熟悉的味道,刹那间有些恍惚。
“叮”的一声,眼角余光看见大夫人落了茶盏,正凝望着她,心中一凛,知道要入题了。垂下眼眸,假作不觉。
“香丫头……”大夫人斟酌片刻,终于开了口。
丁含香忙将半块点心放在帕子里,挺直背“听训”。
“香丫头……你当年刚来的时候才不过七多点岁,这一晃眼六年就过去了,如今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翻过年也就该及笄了……也该是议亲的年龄了……”顿了下,看丁含香一副羞涩的样子,低头不语,便接着说,”你父母双亡,如今郑家便是你的亲人长辈,我便不怕托大,给你说门亲,你看可好?“
丁含香头低得更深,半晌才听见细微的声音:”全凭夫人做主……“
大夫人点点头,语气暧昧的说:”也不是旁的人,那位顾爷,你也见过的……极是中意你。他家里虽有妻子,但听说很不受宠,你这样年轻貌美,无须惧她……“越说越不像话。
“……这样,我也算对得起过世的太夫人了。”说着说着,竟然还用帕子抹起眼睛来了,仿佛真能抹出眼泪来的样子。
丁含香在袖中攥紧拳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稳了情绪,用她那招牌式的温婉的柔柔的声音说:”全凭夫人做主……“
事情这么快就办成了,大夫人倒是有点意外,本来还担心她会哭闹不从的。干笑两声:”这翡翠玉蓉糕味道极好的,来,尝尝……”
丁含香含笑谢过,捻起一块轻轻送入口中。却听见大夫人仿佛不经意般的说道:”你也是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也无嫁妆……“丁含香心头一凛,面上却无表情流露,只轻轻的小口咬着那玉蓉糕。
大夫人咬着重音说到”父母双亡,也无嫁妆“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丁含香,见她全无波动,极是满意,心下暗喜:‘果然那时候还小,不知道那些箱笼里都装着什么,这下好了,再不提起便是!”
口气便温和了许多,“你无须担心,我们郑家就当是嫁女儿,自然会给你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门……”
一份体面的嫁妆,怕是连我的半只箱笼也比不上吧。
丁含香心里嘲讽的想着,面上却做出感激的样子来。
大夫人笑眯眯的点头。两人一时无话,你一口我一口的尝起点心来。装模作样尝过两口,丁含香适时的起身告辞。
两人各怀鬼胎。一个巴不得赶紧送客,却假模假式的要留饭,一个想赶紧逃离这里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做出娇羞状仿佛因婚事而不好意思。两句废话过后,立刻一拍两散。
结果是谁都没发现,一个因为心中厌恶,根本不想去问去听,一个因为做贼心虚,想七想八的忘记了。结果,这场婚事就这样拍板定下来之后,丁含香对顾爷这个人,从哪里来,是什么身份等等,竟然只知道个模糊的大概。
天色已经开始擦黑。
丁含香瞥了眼送自己回去的百福,“姐姐回吧,夫人那里事情多,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百福巴不得,迅速消失了。
百福一走,丁含香再绷不住假象,笑脸迅速冷了下去。脚下不停,却不是回宁园的方向,却是奔了花园而去。
她只觉胸口烦闷无比,一点也不想回去看兰花那张臭脸,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鼻子很酸,眼睛开始模糊。
不哭!不哭!不哭!她拼命对自己说。
一路奔到池塘水畔的树下,终于压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压抑着声音狠狠的哭了一场。
直到泪水流干了。
丁含香依然抱着双膝,蜷缩着身体,在黑暗中发呆。
一双皂色的鞋子和蓝色衣衫的下摆,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吓了一大跳!抬头,正对上顾爷那双让人望而生惧的狠厉的眸子。
“你怎么了?”他皱眉问。高大的身体蹲下来平视她。
可是即便蹲着,也比她高出许多。反而又把丁含香吓着了,本能的往后缩,后心一凉,已经抵住了身后大树。
顾爷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撑住树身贴近她,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皱眉:“哭过了?”
高大的身体这样贴过来,带给她极大的威压。几乎不能呼吸,又无处可躲。
丁含香垂下眼眸,“没有……“
”谁欺负你了?“
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冷意,丁含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慌乱否认:”没有!“
片刻的沉默。时间过得很缓慢,以至于让她觉得一直垂着的眼皮都很累了。然后才听到他更冰冷的声音,缓缓的:
“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
丁含香一僵,飞快的抬眼,对上他冷得扎人的眼神,又飞快的躲开眼神。有心想像应对郑家人那样,应付的话语却在他的威压下竟然无法出口。只能垂头盯着地面。
冰冷的手,捏住丁含香的下巴,强硬的抬起,迫使她正视他的眼睛。
片刻,丁含香心头若有所悟。于是盯着他的眼睛,承认:“是,我不愿意。”
对这个男人,谎言和敷衍应对是没有用的,他刀子般凛冽的眼神,能刺穿一切她的伪装。
捏着她下巴的手紧了紧,传来些微的疼痛。以为他会发怒,结果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笑意闪过。
丁含香诧异的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也是会笑的?
可是那浅浅的笑容一闪即过。
“可是,你没有选择。”顾爷低下头,寒霜般的面孔贴得更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陈述的了一个事实。
“你只能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