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丁含香满脸震惊,浑身冰冷。
“老奴在宫中一待就是三十年,光是筛选秀女的活计就干了近三年。有什么能瞒得过老奴这双眼睛的……”肖嬷嬷紧紧抓住丁含香的手腕,因为太用力,使得丁含香感到有些痛。“姑娘你年纪尚幼,所以身形未变,可是眉心终究是散了,不是处子之像……”
“姑娘,听老奴一句。用我的法子,别人绝对看不出破绽来。咱们想个法子,把你那莫须有的婚约给圆过去,再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你还太年轻……”肖嬷嬷涩声道,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满是皱纹的深深眼窝中溢出,“你还不懂……女人,想要无依无靠的在这世上活下去,有多难,多难……”
泪水滴落在丁含香细腻柔白的手背上,直直的灼痛到心底……
这一刻,丁含香只想大哭一场。
她怎么会不懂呢?这么久以来,她很累,很苦,很痛,很伤。但她无处所说,因为无所依凭。
眼泪簌簌而落。
“妈妈,你醉了……”她用柔和的声音说道。轻轻的抚上肖嬷嬷的手背,凝望着她满是沧桑苦涩的眼眸。“你醉了……我叫青槿扶你回房歇息,可好?”
肖嬷嬷眼中不正常的热切渐渐黯淡下来,“姑娘……”
“妈妈,你且容我想想,可好……?”丁含香垂下眼眸,晶莹的泪水挂在睫毛上,微微颤抖。她的声音也有一丝颤抖。“可好……?”
肖嬷嬷缓缓抽回手,带着丝自嘲和迷惘,道:“是老奴僭越了。”
“妈妈只是醉了。”
肖嬷嬷摇摇头,“姑娘歇息吧,老奴告退了。”行礼的姿势那么优雅完美,转身退下。
丁含香扑倒在床里,脸孔深深埋入被衾中。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青槿端着铜盆进来,见状絮絮叨叨的说:“怎么就躺下了……还没洗漱……”
“青槿,”丁含香的声音有些低沉嘶哑,“灭了灯吧,我……我不舒服……”
青槿吓了一跳:“姑娘,你哪里不好?要不要请大夫来?”
“不用……我就是累了,灭了灯,下去吧……”
青槿吹熄油灯,有些担忧的退下了。
黑暗中,丁含香翻过身来。泪水将被子打湿了一片。
肖嬷嬷给了她一条可以走的路。而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时光如沙在指缝间流落。
转眼间,便是百花残满地金,九九重阳要登高的时节了。家里都是女眷,选来选去选中了小葵山西边的百望岭。百望岭高大的林木不多,多是花木溪水,景色秀丽。且又不太高,适宜女眷攀行,最重要的是这里离泗水城略嫌远了些,所以不会像城外近郊那样漫山遍野的都是人。
这时节,秋高气爽,天蓝得透亮。山上草木青黄中间杂着簇簇红枫,颇有些层林尽染的意境。虽然风已经开始凉了,但是丁含香一行都穿着隔风的秋装,待爬到山顶,额头竟然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直到丫鬟们找块向阳地铺好毡毯,烹好香茶奉上点心,这才品出秋日的舒爽惬意来。
肖嬷嬷却捧着茶盏静静北望。远远的,一条银色缎带似的的长河贯穿南北,直插那座灰色的城市。泗水,像一条巨大的血脉,以它强悍的漕运能力繁荣了这个城市。那城市里有许多大家族,在这百年里湮灭了,又有许多新的家族,兴旺了起来。泗水却不理会这人世间的风云变幻,滔滔江水,经流不息……
肖嬷嬷饮尽杯中的茶,喃喃自语。
丁含香隐约听见一句“……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一首前朝的古诗。
讲一个老人悲叹自己漂泊他乡,衰老多病,寒秋中独自登临高台。忧伤秋霜染鬓,世事艰难……
她默默的饮尽杯中茶。忽然开口:“妈妈,你看那边。”
肖嬷嬷转过头,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向东看去。秋日开阔的视野,让远处的景色一览无余。有清丽明媚的山水,更多的是大片大片金黄色只待收割的庄稼。
“那一片,还有那一片……”丁含香纤细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儿,把很大的一片金黄都圈进她的圈儿里,“那些都是我的。”
“全是上等的良田,每年能有千多两的入息。别说家里人口本就不多,就是再多几十口人,一样能养得起。”凝望着那片金黄,她的眼睛渐渐明亮。“等再过几年,我年纪大些,咱们去善堂领养几个孩子。把他们好好养大,教他们读书识字,知事明理。等他们大了,就可以承欢膝下,给我们养老……所以,我们只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的过好我们的日子就可以了。旁人或许有旁人的活法,但我们,并不是非要和旁的人一样……”
肖嬷嬷听着,她的神情渐渐变得静谧柔和。山下似有风吹过,金黄色化成一波一波的麦浪,向远处荡漾开……
老人放下茶盏,微微低下头,用她永远完美的仪态向那个对她允诺了一个安详美好的未来的年轻女孩低头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