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动着靛蓝的棉布车帘,扑啦啦作响,使得车厢内忽明忽暗。
押车小厮的的背影忽隐忽现。
不过十一、二左右的年纪,本地口音,对泗水城也非常熟稔。机灵,但略有跳脱,到底还是年纪小的缘故吧,也没有受过严格的训导,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
那小厮此时正兴高采烈的追问着车旁骑马的汉子:“马师傅,马师傅!那断门刀的徐掌门和‘旋风刀’李淳大战了三天三夜,到底是谁赢了?”
“自然是徐掌门赢了!可是那李淳却极是卑鄙,输了之后心有不甘,竟然花了大钱,雇佣了杀手将徐掌门杀死……成为了江湖上的一件公案……”
“什么!徐掌门那么厉害,谁能杀死他?”
“这你就不知道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杀手组织不下百个,其中最厉害的一家名字叫作‘天梯阁’……”
那唤作‘马师傅’的汉子,一看就是体格健壮的习武之人,同样一口本地口音,看起来是护卫的身份……
出面买下她的穿着潞绸长衫的年轻人,也是本地口音,像是管事的身份。跟着小厮和护卫不同,肖嬷嬷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那是大户人家里接受过系统的训导的下人身上才有的感觉……
可是……那姑娘和贴身的大丫鬟却都带着外乡口音……
肖嬷嬷的目光放远了一些。透过忽起忽落的车帘,能看到驶在前面的翠盖马车,和车旁骑马跟随的那年轻管事的背影……
她想起之前她去叩见新主人时,车里传出来的那个低低柔柔的嗓音……分明还很年轻……贴身的大丫鬟,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年纪小得不像话。
翠盖马车大约能坐四到六个人,收拾得也算干净,外表的装饰并不华丽,只车帘是湖青色的平纹织云锦,透着丝富贵气。车子和车夫与这辆临时雇来的青油小骡车不同,显然是家养的……
肖嬷嬷垂下眼睑……
年轻的姑娘出门踏青,带着三个丫鬟、两个小厮、一个管事、一个护卫。养得起一台六人乘的翠盖马车和车夫。管事和护卫可以骑马。管事穿得起潞绸的长衫……
她心里约略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普通的殷实富户。
可是为什么要买她呢?
她又老又弱,身价比个粗使的婆子还要便宜上两钱银子。但能交得起三钱银子入场费的人,想来是不会贪图这点便宜,就随便买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老婆子回去吧?
肖嬷嬷感到困惑。
她的眼光移到脚下的包袱上……出行前那大丫鬟塞给她的。她打开看过,两套外衣两套亵衣,显然是临时去成衣铺子里买来的。
她摩挲着那并不怎么样的衣料……抿紧了嘴唇……
走一步,看一步吧……
车子行了一个多时辰,抵达了一处建在小山上的庄院。这宅院比肖嬷嬷预期的还要好一些,有些地方显然最近才经过修缮。入了内院,和守着垂花门的看门婆子一样,被分配了一间倒座的屋子。
有粗使的丫头帮她烧了热水洗澡。洗完澡换了新衣,守门婆子已经帮她带了热饭回来,热情的邀请她一起用餐。
“啊呀呀,老姐姐,这下总算有个能跟我说话的人了。这一院子都是小丫头片子,跟我也没啥聊的,可把我闷死了……”
守门婆子姓刘,岁数和肖嬷嬷差不多,为人十分热络。
肖嬷嬷温和的响应了她的热情,和她拉起了家常,技巧的套问。当晚餐用完,王婆子尽兴的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基本掌握了这里的大概情况。
晚上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个独身的姑娘,还不到及笄的年纪,有着千亩良田的身家。家里的下人出了外院的管事据说是家生子之外,其他全是到了这里之后后买的。跟随主人时间最长也就是她身边的那个叫青槿的大丫鬟,据说也不过比旁人早个半个多月而已……
无父,无母,无亲,无长。连乳母和教养嬷嬷都没有。
肖嬷嬷翻了个身。在大牢里睡了一个月的稻草,躺在正经的床榻上的感觉是如此的舒适放松……
她定定的望着帐顶,有种绝路逢生柳暗花明的感觉……
第二天,主家姑娘并没有召见她,只是暂时让她先领了看门的活计。在那小丫头传话的时候,她就敏锐的注意到了“暂时”这个词。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温顺的遵从。当值的时候,就老实的守门子。不当值的时候,寻个有阳光的地方做做针线——成衣铺子买的衣服,毕竟很难正好合身,少不得要拆开来从新缝一下。她的针线活倒是惊艳了一群丫头,都七嘴八舌的说跟姑娘比起来不相上下。
她听了目光微动,温和又耐心的指导小丫头们针线功夫,很快就成了受大家欢迎的人。丫头们对她的称呼便由“肖婆子”变成了“肖妈妈”。
和丫头们熟稔起来,经常一边做针线一边拉家常。一群毫无心机的小丫头,很快就被她摸清了底。她静静的观察,对这里的情况,也越发的明晰了——
姑娘深居简出。平时大多数时间也就是做做针线,摆弄摆弄院子里的花木。有时候也看看书,但少见动笔。大家闺秀必须修习的琴棋书画基本不沾边。称得上是爱好的也就是后山的小溪那里去钓钓鱼……
整个院子里,除了看门刘婆子和灶下的方嫂子,竟没一个比姑娘年纪大的丫头。几个丫头,只能称得上是“乖顺听话”,在她眼里,离真正得用差得远了……
肖嬷嬷捏着手里的针线,若有所思……
这一天,阳光明媚。
丁含香才用过早饭,青槿便进来禀告。
肖嬷嬷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