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海鸥的船上，飘飘荡荡的，仿佛又人昨夜的佳境。我想起早上和那个女人的接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她说不是我一个人，这里原来还有几户渔民，现在都下山了。还有一户看灯塔的，他们有两个孩子，需要有人教学，我就来了。你从哪里来的呢？哦，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于是我和她来到海边，望着被雾霰笼罩的海岬，好像是漂流瓶在波涛里浮现……
她说我在汉水湖里被劫，是真事儿，我也受尽了折磨，那个杀手肖恩化名黑风把我带到南方的边城，那个城紧靠大凹山里面，过去是红军和游击队待的地方，改革开放以后那里修了一条铁路连通京九，漂亮女孩子就去的多了，穿的也薄，有的通宵不睡觉，在酒店里鬼混。黑风对外人说我是他的女朋友，稍有不从他就威胁要把我搞死。我在边城住了几日，就坐火车上了深圳。在那里他把我交给一个酒店老板就再没踪影。老板让我接客我不从，老板就把我卖给了蛇头老大，就是海外人贩子。两天后的深夜，我和一个叫韬芝的姑娘被人从熟睡中叫醒，登上了一条渔船，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这个船上的人都是想偷渡出国的，他们被叫做人蛇，我是被卖的，更缺少了做人的自山，就这样开始了难以启齿的苦海生涯……
我被送到渔船的底舱，和一些人蛇挤在一起。那个船舱我说不上来有多大，有几十个人坐在一起的话，还能有些空隙，如果躺着，那就只能贴皮贴肉了。这是蛇头租用渔民马力大的出海渔船，舱里还有鱼腥味。蛇头把这些人装进一个船舱，他自己装作船老大，还带着鱼网，碰到水警好蒙混过关。在船舱里只能听到轮机岑隆岑隆的响声，其他就是黑蒙蒙的了。因为晃荡我知道大海航行开始了，我是在湖海中生活过的，好处是我不晕船，自然的造化。那些人的受罪样子，我看着心里也难过，什么叫苦海无边，我看到了，也尝到了。我们不知要往哪里去，我想也许像鲁滨孙那样漂到一个孤岛，那就想的美了。现在这些要被卖还没有被卖的人蛇都有一个归宿，偷渡到海外被卖，是猪狗不如的商品，这些人不是被拐的就是被骗的。时间长了我知道里面有一舱的男女，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只我身边除了韬芝还有个杳杳，两个女孩子我永世都能记得。
头天的日子过的快些，想排解身上的多余也欲罢不能，那几个男人瞅着只好憋着。白天的船舱里透出光亮，当太阳坠人大海的时候，里面就是一片黑漆，我那时心是死的，想起噩梦般的日子，那个凶手没有把我弄死，也许认为我还能值儿粒粟，我被带给蛇头的时候，蛇头一眼就看中了我。我当时除了皮肉别无所有，已经被蹂躏的筋骨酥软，那个凶手拿了钱走了，我唯一想活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我活着回来，活剥了那人的皮，如果我死丁，怎么知道谁是残害我的人呢！在这黑暗的船舱里，谁也不知道后来命有几何，同舱里的人都是怎么进来的，都闷着不说，神经都麻木了。已经过了一日，除了早上把我们归到一起的时候．蛇头和他的手下人鼠头鼠脑地露过面，以后就见不着他们。有的人就开始使劲地敲船帮，没有用，敲破了也没有人睬你。那天晚上我嘴干舌苦，想喝一口水也不能，模糊巾湖水从头顶灌了下来，醒来时连唾沫都难咽下，渴的实在没法子，我问那个叫韬芝的小妹妹，能搞到水吗？韬芝说，除了我们漂流在水上，哪里还有水呀？韬芝说，她从家走时妈妈非让她带几个苹果，她还不想带，说有钱哪里买不到水果呀，谁知道是这样啊！韬芝说她足医科大学口腔系毕业的大学生，当过一年牙医，口子过的很舒服，是她自己不安分，她太想出国了，她又没有海外关系，考了几次托福又没考上，朋友告诉她可以偷渡，到了深圳专门有人组织偷渡，很简单，进入太平洋就到大西洋，不要几天漂洋过海就到天堂啦！韬芝是从合肥坐飞机到深圳，结果就被骗到这里了。她把妈妈装的苹果拿给我一个，我只是闻闻香气并没有舍得吃，我想到往后的日子，我想起上甘岭战斗，我常让孩子们朗诵这篇课文，我看见了孩子们可爱的笑脸，清清的议水湖水，美丽坠琴的弦音，我的泪在心里流淌。为了打发这黑暗的船舱，韬芝小声地跟我讲《新约》里的故事。她说那天晚上，耶稣对门徒说，我们渡到那边去吧！门徒离开了众人，耶稣仍在船上，他们就把他一同带去，也有别的船和他同行。忽然起了黑风．波浪打入船内，甚至船要满了水。耶稣在船尾上，枕着枕头睡觉。门徒叫醒了他，说，夫子，我们丧命，你不顾吗？耶稣醒了斥责风，向海说，住了吧！静了吧！风就止住，大大地平静了。耶稣对他们说，为什么胆怯，你们还没有信心吗？他们就大大地惧怕，彼此说，这到底是谁，连风和海也听从他了？
我一路都在祈祷海风快些把我们吹到岸边吧！耶稣也来救救我们吧！
第二天下午来了两个高矮船员模样的人，提着水和方便而。总算有人来了，还带着食物和水，舱里的人都很兴奋。有水和方便而了。船舱里一阵骚动。睡着的人也爬起来。大家纷纷向船舱门涌去，谁知隔着船舱盖，那个高个子船员对下面说，水五美元一杯，方便面五美元一袋。那些人一听全傻了，接着像热锅上的蚂蚁骂蛇头和船员不是东西，比黄世仁南霸天还狠呀，这是勒索，这是敲诈，这是要把我们身上的血榨干！那儿个男的骂的更凶，但不知他们是怎么回事，也上了黑船。那些人听到骂声就走了，也不理论也不露面。这时我才吃了韬芝的那个苹果，两天就吃了这么一个苹果。第三日天刚亮就有人喊叫，实在受不了啦，我们都要死了，无论多贵的食物和水我们都要买啊！然而，有人咋呼要买的时候，又没人理睬了。就这样这些人又被饿了一天。四天了，那一高一矮的两个船员又来了，手里仍然提着水和方便面，他们人还未走拢，船舱里的人已经急急地站好了队，手里都拿着美元，准备再无怨言地买那些救命的水和方便面。那高个子船员炫耀地把方便面和水放在舱门口，然后提高了嗓门说，方便面十美元一袋啊，水十美元一杯啊！我看到有人默默地掏钱，有几个饿急了的，刚一接方便面，就整袋儿塞进了嘴里，还有两个人身上没有美金，只好摘下金银首饰和手表，换上几杯水和方便面。我是蛇头花钱买下的，他们怕我饿死，第四天才给我两袋方便面和一杯水。我知道蛇头不会让我死，把我带过去还要送到红灯区。
又过了几天，水和方便面涨到二十美元，这时候，即使身上带了美金较多的人也撑不住了。不知道这是上船的第几日，高个子船员一个人走了过来，手里仍然提着水和方便而。他说现在船行太平洋中央，由于现在船上的食物和水越来越少，所以现在水卖一百美元一杯，方便面一百美元一袋。最后他还说，就这样还要限量供应啊。没有一个人动，我知道这些人不是不想喝水，也不是不想吃方便面，他们都被掏空了。高个子船员见没有人动，知道没有多少油水再榨了。就发疯地说，还有一个办法不知你们愿意不愿意，当然还是提倡自觉啊！这些没经验的人，还以为来了大船了，都爬起来强打精神，竖起耳朵听。高个子突然淫笑起来，说，这个办法只对女人管用。他停了停，笑声更加放肆，如果有谁愿意的话，陪我们睡一觉，一次可以得两个面包，两杯水。别忘了这网可是换面包了，一个面包一百，大家想想这可价值两百美金，在岸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事啊！
他的话刚落，有两个女人就站丁起来，接着又有一个女人跟了出去。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有个女人被领了回来，她手上捧着水和面包，进了船舱后，不和任何人说话，就急呼呼地吃起来了。
这时候我身边的女孩儿，叫杳杳的，轻轻地爬到我身旁，有气无力地对我说，大姐，第二天我也去，我一定要给你和韬芝姐弄些水和面包。我的心碎了，她还是个才十六岁的中学生啊，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爹娘的，我想起我的那些学生，她还是一个含青的花蕊，我怎忍心让她去呀！我说，小妹妹，我去吧，你还小啊……
第二天高个子船员刚一露面，不用他说话，那些女人蛇们就自个儿站起来了，倒不是她们愿意献身，实在是她们需要活命的粮食和水呀！
就这样我和人蛇们不知漂流了多少日子，我们被带上了甲板，一阵和煦略带咸湿的海风吹来，所有的女人都情不自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我看见那个自上船后就没再露面的蛇头老大，他像一头猪猡，浑身横膘，脸上还有一块疤瘌，走到这些人面前，也不说话，一对猫头鹰一样的眼睛把每个人上下打量一遍，突然用手指着韬芝，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大家谁也没说话，就这样韬芝被他带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在船上，杳杏也被四个坏蛋轮奸了，所以她才得到比旁人略多一点的面包和水。
往后的日子，这些人的吃喝基本上靠的身体换取。终于有一天，我们跨过了鬼门关，就要到达太平洋彼岸的时候，这些女人都被蹂躏得就剩一张人皮了。但是那个猪猡蛇头却说，你们这批人还是很幸运的，一个也没见阎王啊……
她流泪了。后来呢？我问。后来偷渡船被对岸国家的海岸警卫队发现，渔船根本靠不了岸。狠心的蛇头把那些男人打下海里，许多人都喂了鱼鳖，我和韬芝、杳杳又被他们运回来了，送到一个长水湖上，那湖里有三个小岛，一个是人蛇岛，一个是猕猴岛，一个是鹭鸶岛。韬芝在猴岛上看喂猴子，杳杳呢她年龄小在逍遥岛上陪客人唱歌跳舞。我在鸟岛上训鸟儿，让一群群孔雀在音乐声中从高壁上飞下来，一曲终了再让它们飞回洞里。这叫孔雀东南飞。我们三个人在三个孤岛上，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后来一个公司的老总到长水湖游玩，不知为什么把我们三个苦命的女人给救了出来。
我对韬芝说这是耶稣救了我们了，后来我们都成了基督的信徒丁。我说，你的命真大！她说，不是大了，是苦，苦海无边我才尝到苦海的滋味。我说，阿弥陀佛！你我都是苦命人！她说，你比我好。我说，你在苦海里泡了一回，又回到现实中来，才能感受什么是幸福。她说，幸福谈不上。上岸后我又做了一次噩梦。我说，这个我也想知道。她说，俗话说男人不能有钱，女人不能没有钱，但女人钱太多了，也会引火烧身。老子说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有就是无，无也就是有，物质不灭，天地轮回，佛的至高境界也是空的。我说，我不信佛我听不懂。她说不懂也就罢了。那个救我们的是一个女老板，她在西海斧山开玉矿。她和几个打工妹承包了西海玉矿公司。那时她身上有一些辛苦钱，她把曾经在一起做生意的五个姐妹召来，号称西海五朵金花玉矿公司。五个打工妹是用自己的血汗钱，还了西海县的贷款，成为股东。因为西海县县长的儿子看上了她，沾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光，西海玉矿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崛起，西海玉石质泽圆润，享誉东南亚，她很快成为百万富姐。就在这时我的姐姐白莲回到了大陆，在海城建立华美饮食服务娱乐公司，在一次宴会上她们成为知交。我也因此当上了老总私人秘书，就在这时发生了轰动西海和全国的大案子，就是西海玉矿抢劫案。
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皓月当空。我和老总坐一辆宝马进城参加联谊活动。一个幽灵窜进公司大楼，“哒哒哒”带着曳光的枪弹惊醒了大楼上“五朵金花”的睡梦。第一个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没来得及穿衣服，一梭子枪弹穿门而过射进她的胸膛，鲜血喷出一朵灿烂红花，她倒下了。曳光弹带着火的尾巴烧着了五姐妹的床铺；第二个刚刚扶起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姐妹。“哒哒哒”又一梭子枪弹射进了她的大腿，烈火吞噬了她，门被子弹封锁了，她对姐妹们喊，“这里出不去了。”这时候第三个和第四个姐妹从五楼的窗户跳下去了；第五个姐妹也化作了火中凤凰。保安队闻声赶来，一场激烈的枪战震荡着矿山。“五姐妹”被抬到一起，静静地睡在草坪上，第一个姐妹的胸口射进了十六颗子弹。第二个姐妹在弥留之际，用微弱的声音说，给姐妹们穿上衣裳……老总回来了，她望着惨不忍睹的姐妹们失声恸哭，哭干了眼泪，她听到秦皇庙的钟声，独自向山上走去，她把公司交给了我姐白莲，那五朵金花本来要举行海葬，船行至海驴岛方向，老总忽然看到这里云雾缭绕一片仙境，就把她们葬在了山上！
她到哪里去了？谁？女老板？我问。她给海神娘娘看门去了。白莲姐常去秦皇庙那儿看她，她只准到海神娘娘庙烧香，不准对任何人提起她们姐妹的名字！
我又忙问，这人是谁？她是海风！
我如痴如梦，一阵海风把我吹醒了。这才发现我夜中摸进的就是乳峰山，山下就是渤海湾。山那边是黛玉色的长河，河水可以行船，坐船可以到达一片湖，那湖就是汉水湖。山上有一个女人，一条警犬，还有一座灯塔。女人是山的唯一，狗是她的伙伴。我对海鸥说，是海风把我吹进了乳峰口，我还会来的。海鸥笑着说，海风只渡你一次，再来就找不着北了！
我说我想还有海风，她像精卫永远守卫在辽阔的海疆，她会展开翅膀把漂流瓶从海浪中衔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