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队改变了在武汉参观学习的计划,除武汉医学院外,只选择了武汉大学等少数几个站点。在武汉大学校园的报栏里,他们看到了刚刚发表的《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评论员文章《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读到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夺权。”也看到了关于上海、西安、南京革命造反形势的消息。队员们心潮澎湃,认识到了已经到了“无产阶级消灭资产阶级”的关键时刻,他们匆忙参观了东湖,瞻仰了一两处革命遗址,就又向南进发。
江南地区丘小川大,温暖湿润,即使在冬季,也是满目青翠,农田里有水无冰。长征队员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穿行在山道田陌上。在接待站,吃到了从未听说过的竹筒蒸米饭和竹笋。无论是住在公社、大队部或是中小学,夜间都没有再被冻醒过。离韶山越来越近了,大家都有了一种快要到家的感觉。当走到一个邻近韶山的乡村中学时,他们把所背的棉被全部留下,捐送给了那里的住校生。
在韶山毛主席故居纪念馆,他们驻足在每张图片前,全神贯注地听解说员讲解。屏着呼吸以朝圣般的虔诚,仔细瞻仰了每间房屋和房内的器具。莫榆英用带的120相机给每个人都在毛主席旧居前和池塘边拍照,留下了永久的记忆。周伊波跑到卖纪念品的商店里,挑了一块红色真丝头巾和一块手帕大小的湘绣方巾——方巾的白地上绣着红色宋体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自打和黄山芸认识,这是他第一次为她买礼品。
曲留根在韶山红卫兵接待站,第三次与古城的团部联系,报告了长征队的情况后,把从长途电话得知的情况和憋在心里多日的话都告诉了大家:
在最高统帅毛主席的战旗下,在中央****的鼓号声中,各地的群众纷纷起来造反。古城的工人、农民、居民从各自单位走向社会,他们是主力军。大学生、红卫兵是先锋队。两支队伍迅速汇成了浩浩荡荡的革命洪流。三个月以来,古城文化革命的烈火,已经蔓延到周围市县,火势越来越旺。全省各地都出现了以“秦大--工指”和“交大--工总”为代表的两大派组织。两派都宣称本派是“响当当、硬邦邦”的革命造反派组织,都高呼“誓死保卫毛主席”,都指责对方是“保皇派”,反对中央****。
医学院“红战团”是“秦大--工指”的发起单位之一。归入“秦大--工指”后,首先派其最有战斗力的“造反尖兵”队,偷袭了筹委会办公室,砸了他们的办公设施和用品,抓走了筹委会的尚茂朝、史大海、彭波几个头头,宣布筹委会解散。筹委会下属的各级分委员会,全部归属“秦大--工指”。紧接着,“造反尖兵”就又去砸了“八.一八”团部。“八.一八”在校外藏颜飞的地方,被“红战团”的人发现,骂他们“暴露了保皇的真面目”,要和他们算总账。“八.一八”的团长、副团长去古都交大,代表本派组织申请加入“交大--工总”,成为他们风雨同舟的战友。“八.一八”还以65级男生为骨干成立了“纠察队”,保护团部,与“红战团”“造反尖兵”对抗。
1967年年初,古城医学院“红战团”在“上海一月风暴”的声浪里,抢先夺了学院的党政大权,全院**********和所有单位,全部人员统统归“红战团”领导。“八.一八”这边对“红战团”的旧仇未了,新恨又起。“八.一八”的工人都罢工不上班,搞得全院没有水喝,晚上黑灯瞎火。工人们还把三根电线杆接在一起,上面安放了四个高音喇叭,高高矗立在“八.一八”团部门口。“八.一八”的广播员一天到晚谴责声讨“红战团”以刘森林、黎升东为首的一伙流氓暴徒的罪恶行径。批他们竟敢拉大旗做虎皮,轻易随便地把不同意他们观点的人打成保皇派和反革命,“是可忍,孰不可忍!”后来,“红战团”也在大饭堂前面,支起了个铁塔一样的广播架,上面放了两层八大高音喇叭,除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干扰“八.一八”的播音外,广播里还反复朗读《红旗》杂志当年第三期社论《论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夺权斗争》,宣称党中央支持他们消灭反革命组织,制裁反革命分子。
队员们听了曲留根转达的情况后,个个义愤填膺,心急火燎地要求赶快返校,为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和自己的革命造反派组织“八.一八”浴血奋战。
长征队归心似箭,很快从韶山走到长沙,全体队员都挤上了开往古城的火车。在春节前回到家里。
学校里的情况和周伊波想像的完全相同。到处充斥着“一月风暴”“二月夺权”和“打倒刘少奇!”“打倒******!”“打倒颜飞、魏旗!”等标语口号。他在“八.一八”团部收到的一堆邮件中,又找到了黄山芸的一封信,是从天水邮局寄出的,信只有简短几句:
我最亲爱的伊波:
我终于得到了你的消息,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你说“切不可走人稀路险之地”,可是,我们这次要过雪山草地,体会当年红军走过的道路,哪能不“人稀路险”?不过,已经有从南方来的长征队和我们在天水相遇,他们说,路上有接待站和执勤的解放军关照,安全没有问题。你一定要放心!
你的山芸
1967年1月11日
周伊波看罢信,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记得自己的电报是1月9日从武汉发出的,心想:“好悬呀,她差一点就收不到了。万一收不到,她会多难受!现在彼此都无法联系,只有等吧!”
春节过后的一天清晨,父母都已经上班走了,伊波和两个妹妹及小弟弟还懒在床上。忽然,他听见有敲门声,随即又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开门,是我,山芸!”
“山芸!”周伊波闻声,惊喜地呼喊着跳下床去开门。
果然是黄山芸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一见伊波穿着背心短裤就批评道:“怎么能是这样?别感冒了,快把衣服穿好!”
周伊波没有理会,赶忙把黄山芸背着的行李先接下来,急切地问:“刚下火车?”
“刚下火车,从成都过来的,我们全队都回来了。”山芸笑呵呵地说道。
周伊波边回身穿衣服边问:“过了雪山草地?”
山芸轻松自豪地答:“那当然!后来又走毛儿盖、黑水,还在当地藏民家里喝过酥油茶呢!”说罢,又带着遗憾补了一句,“没有再往井冈山走。”
在黄山芸述说历史书上出现过的这些地名时,周伊波以佩服和赞许的目光望着她,他不再问什么,想把一肚子的话留在以后说。他把棉衣披上,先提起保温瓶给她倒洗脸水、泡茶。伊燕、伊鹃也穿好了衣服,把火炉捅开,准备给这位让哥哥欣喜若狂的不速之客做饭。
黄山芸好象回到娘家似的,没有洗脸就先坐在床边帮着伊涛把衣裤穿好。
“他已经过了五岁,自己会穿!山芸姐,你快洗脸、喝茶!别管他!”伊燕在招呼着。
“叫伊涛是吧?来,姐姐给你点小玩艺儿!”山芸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取出十多张不重样的火柴合上的面画,递给伊涛,伊鹃也凑过去看。山芸边洗脸,边对伊波说:
“这是我们在天水火柴厂劳动时,工人送的,叫它‘火花’。他们糊十个火柴盒,才挣一分钱!”
伊涛下床把“礼品”交给伊鹃,又拿起山芸没有舍得丢弃的紫竹棍,出去玩了。伊鹃又看了看“火花”,把它交给哥哥,开始帮助伊燕做早饭。
伊波和山芸深情地相互望着,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山芸从伊波的眼神里仍然看到他没有任何改变的诚挚与坦荡,但是她也看到了他眼神中少有的歉疚和不安;伊波从山芸的神情中,除看到了她一如既往的挚爱、善良、宽容外,还看到了另样经过锤炼的自信、坚韧。这种自信和坚韧,让她焕发出了一股内力。他完全相信,如果他再敢怠慢她,她会离他而去,无论她多珍惜和自己的这份情义,无论她多痛苦,她都能挺过去,不会再回头。他猜想,她的眼界开阔了,在她的长征队里,一定有比自己好的男生。伊波能够肯定,山芸只是认定自己心有所属,才不会移情别恋。但是,如果他不珍惜她的感情,她也绝不会吊死在自己这一棵树上。伊波和山芸都在沉思,都在回忆过去四个月发生的事情和俩人痛苦的感情经历及无尽的思念,俩人都为重逢而期待。而真正见面了,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不像从前,俩人一见面,总不会让时间有空格。也许是因为俩妹妹在屋里,不便于唧唧我我,俩人只能把装满心胸的话留在到学校操场上去说。还是伊波先打破静默,亲切地感叹道:“你的信一路上都是我的精神食粮!”
“电报一字值千金。”山芸端起茶缸,贴近伊波耳朵柔声回应道。然后在床边坐下,放大声带着自豪问,“咱们班上,你知道还有谁去长征了?”
“不太清楚,只听说唐韶到他们县上造反,还拉了苌安全和几个‘红战团’的人同往。我想,他们那不叫长征。可在学校里,无论碰见哪个班的熟人,一听说我去长征了一趟,靠两条腿走了几个月,都骂我是傻瓜!”伊波其实很为自己的壮举自豪,一点都不后悔。他鄙视唐韶、苌安全,似乎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干净。
“让他们骂去吧,自己走自己的路。思想改造,谁也代替不了谁!”山芸在内心深处早已对自己这次难得的经历做过完美的评价:对自己未来影响深远,百分之百正确。
1966年12月,唐韶拉着苌安全和年级本派的几个人,从古城走回老家进行革命串联。他们在那里拉起一面“古城医学院‘红战团’红卫兵革命造反队”的大旗,扶植起了一派“革命造反组织”,夺了县委和县政府的权。在“红战团”的广播节目里,报道了来自“战斗前线”的消息和他们的英雄事迹。唐韶、苌安全回校后,“一月风暴”过去,赶上了“二月夺权”,他们又及时地做出了另一份贡献。“红战团”63级分部主任左国强和副主任靳晓阳,让唐韶把班上原筹委会的人重新整编,分出“彻底转变的对象”、“可以争取的对象”和“铁杆保皇派”。通过打击“铁杆保皇派”,进一步促进大分化、大转化,让班上大多数人,能彻底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及保皇势力划清界限,强化革命造反派的实力。
1967年古城的早春,一天两头都感觉寒气袭人,妖风透衣。街上的人走起路来,个个都是缩着脖子。而午间毒日头一出,头上又直冒汗,非得脱掉外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