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我终于被允许下床,可以去外面走动走动了。
这三天,卫庸时刻陪在我身边,有时候修贤也会来,却一直没再见过修武。
只是,每晚我入睡后,总能感觉有一双温暖的大掌在抚摸我的头发,脸颊,我想那应该是修武的手,因为那掌心,很粗糙。
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看习惯了,当第三天,卫庸扶着我坐在梳妆台前,为我梳妆打扮时,我感觉镜中的自己,好像没有第一眼看到时那么可怕了,脸上似乎有了点肉。
“卫庸,我是不是胖了点?”我喜滋滋的问。
卫庸仔细盯着我的脸,好一会儿后,才惊喜道:“是诶!真的胖了点。”
“以后多给我准备些营养品,我要尽快补好身子。”我发下豪言。
“好,只要小姐想吃,就算是龙肝凤髓我也想办法给小姐弄到。”卫庸竟然激动的掉下泪来。
我愕然!
“卫庸,我……以前不喜欢吃饭?”我迟疑着问道。
“小姐经常闹别扭,一发脾气就好几天不吃东西,所以才会这么瘦的。”卫庸抹掉眼泪,继续给我梳发。
“卫庸,我以后不会再乱发脾气了。”我轻柔的说道。
“小姐,你……你失去记忆后,变了好多。”卫庸看了我一眼,迟疑的说道。
“那你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现在的。”
“那就好,把以前的我忘记吧!”
尽管卫庸的手很巧,可我那媲美非洲饥民的骷髅脸,却完全浪费了他的巧妙心思。枯黄的头发,尽管挽着精美的发髻,插着名贵的首饰,也显不出一丝富家女的气派,反而很可笑。
宽大的红色锦锻衣裙,穿在我身上,像是挂在竹竿上一样,飘飘荡荡的,晚上出去,准能吓死一群胆小的。
我拒绝了卫庸搀扶的好意,自己努力平衡身子,一步一小心的朝门外走去。
一出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深蓝色束腰长袍的高大青年,腰上悬着一把短剑。看到我出来,他浓眉舒展,沉凝的眼中立即漾出柔软来。
“小姐,今日气色看起来不错!”他温柔说道。
我装作无意的扫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果然布满薄茧。
“修武,你先带小姐去花厅小坐一会儿,我去准备糕点随后就到。”卫庸说完,和修武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离去。
修武拉住我的手,带着我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虽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可是,被修武这么拉着,心里莫名其妙的升起一种安心的感觉。
我偷眼觑修武,正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我心一跳,面上微热,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小姐,累吗?我抱着你走吧!”修武站住脚步,松开我的手,弯腰准备抱我。
我急忙后退,脸更红了。嗫嚅道:“别,我想走两步。”
修武没说什么,只是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
“修武,你经常陪着我这么走吗?”我看着修武为了配合我的步伐,两条长腿迈着细碎的步子,心里有些歉疚。
“嗯,不过,小姐以前不喜欢走路,大部分时候都是我抱着走。”修武随口说道。
我汗颜不止,怪不得他刚才看我的眼神那么怪异呢!
花厅是名副其实的花厅,建在百花丛中的楼阁。
修武带着我直接上了花厅的二楼,二楼是个亭台,四个角各有一根漆着金粉雕刻着百花的大柱子。四周围垂着浅粉色的半透明轻纱,随着微风,轻纱缓缓飘动起伏,倒也十分飘逸好看。
修武搬来软椅,我坐在上面,开始观赏面前的风景。
此刻应该是初春,微风拂面,颇有寒意,不过我穿着棉衣,倒也不觉得冷,还觉得挺舒服的。
百花中,只有迎春花在盛放,给满园枯黄中点缀上娇艳的嫩黄。
“修武,你和修贤是兄弟吗?”除了最开始新鲜了片刻后,这里单调的景致实在吸引不了我的眼球,我开始把心思放在一直沉默的修武身上。
“嗯!”
“可是,你们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们不是一个爹。”
“哦!”我恍然大悟,“那你们的爹娘呢?”
“死了!”修武的神情很平静。
“妹妹,今天兴致不错,来赏花啊!”一道陌生的男声突然从我背后传来。
我扭头看去,花厅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瘦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带着谦卑的笑,正一步步向我走近。
“如松少爷,你怎么又来了?”修武的脸立即沉下来,浓眉紧蹙,盯着高瘦的少年。
“我来看我妹妹,听说她又病了,我这做哥哥的实在不放心。”高瘦少年瑟缩了下,看来很怕修武。
我有些不忍心,不管怎么说,眼前的少年总是我这具身体的哥哥。
我伸手拉了拉修武的衣袖,对他眨了眨眼,修武看了一眼如松哥哥,转过身去。
我语气放柔,对着如松哥哥和气笑道:“坐吧,哥哥!”
如松哥哥受宠若惊,急忙摆手,谦卑道:“不用,哥哥站着就好!”
我不禁奇怪,这当少爷的,再怎么地位不如小姐,也不该在妹妹面前,谦卑的还不如府中的下人吧!
“如花,娘想死你了!”高昂的女声穿透力极强的从楼下传来,很快,一个高挑丰满的女人就气喘吁吁的出现在花厅的门口。
“胡娘娘,小姐不想见你。”一眨眼间,修武就堵在了胡娘娘的身前,阻止她往我奔来。
“娘,你怎么也来了?”如松哥哥转头愕然的望着胡娘娘。
“我来看如花啊,你干嘛来?”胡娘娘戒备的望着儿子。
“修武,让我娘过来。”我对胡娘娘招了招手,笑的一脸灿烂。
修武一愣,我对他眨了眨眼,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沉默着移开步伐,重新站在我身侧。
“如花啊,让娘看看你,呦!气色怎么这么差,你这贱奴,怎么照顾小姐的?她大病初愈,你就带她来吹风?嫌她死的慢吗?我就知道你们这几个不安好心,就想害死我的如花,占季家家产,你们不得好死!”胡娘娘双手叉腰,摆出经典的茶壶造型,冲着修武一顿大骂,淋漓尽致的表现出一个爱女心切的慈母榜样。
修武连看都没看胡娘娘精彩的表演,他的视线虽然一直望着远方,但是,我知道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我身上。
“娘,你没发现我今天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许多吗?”我白痴似的笑望着胡娘娘浓艳的脸。
“是吗?我只注意看你的脸色了!”胡娘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娘,妹妹不光声音大了,就连脸也圆了不少,看来是快要康复了。”如松哥哥仔细端详我,然后谦卑的发表他的意见。
“还是哥哥有眼光,我最近吃的多了,觉得也有些力气了。”我温和的笑望着如松哥哥。
我骨子里是个渴望亲情的人,所以尽管胡娘娘明显对我虚情假意,可是,我还是给她留了一分薄面,毕竟怎么说,也是娘啊!
“哥哥,你坐啊!”我起身,让座给一直站着的如松哥哥。
“还是妹妹坐吧,哥哥喜欢站着。”如松哥哥急忙摆手。
我对如松哥哥不由心生好感,至少从目前看起来,对我这个妹妹,他比胡娘娘要真心的多。
“娘好累,还是让我坐吧!”胡娘娘看我起身,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压的软椅一阵咯吱响。
“修武,我想去下面走走,你在这里等我好吗?”我转头望向修武,询问道。
“我陪妹妹一起去吧!”修武还没回答,如松哥哥就立即接口道。
“哥哥陪我也好!”我对修武眨了眨眼,然后看了一眼胡娘娘,示意他帮我绊住胡娘娘。
修武点了点头,道:“小姐别走远了,小心身体。”
我点头,在如松哥哥的搀扶下,向楼下走去。
为了让修武放心,我没有远离花厅,就在修武的眼皮子底下转悠着。如松哥哥一直表现的像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一样,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有亲人的滋味。
“哥哥,嫂嫂对你好吗?”我知道如松哥哥已经嫁人了,忍不住关心起他的婚姻生活。
“嫂嫂?”如松哥哥一脸愕然。
“呃……就是你嫁的人啊!”我冷汗不止,难道又说错话了?
“哦!我家娘娘啊!还可以吧!”如松哥哥恍然大悟,羞涩的回答。只是,我却觉得,他的神情有点苦涩。
“哥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帮你的。”我关切道。
“妹妹,你……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如松哥哥突然抬头望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是吗?我大病一场,很多事都想开了。”我低头,避开他探究的眼神,敷衍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如松哥哥没再追问,突然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包被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我手上,腼腆的笑道,“妹妹,我听说你生病了,想着你可能吃不下东西,特意买了些蜜饯给你带来,你别让卫庸他们知道了,要不,又要说我给妹妹乱吃东西了。”
我接过蜜饯,点了点头。
“妹妹,我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嗯。”
我目送如松哥哥高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将蜜饯放进宽大的衣袖中,转身往花厅走去。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卫庸迎面走来,手中端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盘子,上面放着四五种糕点,老远就冲着我笑道。
“想多走走,对身体好。”我冲他摆摆手。
和卫庸一起又回到花厅二楼,胡娘娘已经走了,只余修武一人在花厅等我。
“小姐,如松少爷和你说了些什么?”修武凝眉问道。
我心里微微有些反感,声音冷了点,回答道:“没说什么,哥哥要我多注意身体。”
“我看到他递给你一样东西,是什么?”修武似乎看不出我的不满,继续逼问。
我赌气掏出蜜饯,放在糕点中间,冷声道:“哥哥怕我病了,口中无味,特意给我买了蜜饯,怎么?我要扔了哥哥的一番心意吗?”
“小姐,你……”修武愣了一下,神情黯然,“你又相信如松少爷了?”
“怎么了?他是我哥哥,我不信他还能信谁?”我冷笑道。
“小姐,我来给你试试如松少爷的心意。”卫庸惨然一笑,伸手拈起两粒蜜饯,放进了嘴中。
我愣愣的望着两人,不知这两人是怎么了?不就一包蜜饯吗?怎么搞的跟我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
“卫庸,你干嘛吃那么多?”修武看卫庸吞下两粒蜜饯,立即神色大变,急忙掠向卫庸,扶住了卫庸摇摇欲坠的身子。
“总要让小姐明白如松少爷的心意有多毒!”卫庸倒在修武的怀中,望着我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可是,我却在那之中,看到了无怨无悔的包容。
“蜜饯……蜜饯有毒?”我呓语般问着,呆呆的望着卫庸那瞬间透着青紫的白皙俊脸,眼中不知何时淌下泪来,湿了满脸。
哥哥,为什么要我死?
“小姐,别担心,卫庸从小就为小姐试毒,这点毒,毒不死我的……”卫庸青紫的脸上,绽放出一朵苍白的笑,他身子一阵猛烈的抽搐后,静止了。
修武立即抱着他飞奔出花厅。
我心如刀割,僵硬如木偶般跟着修武的身影,一步步挪动着机械的步子。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冷风,冷冽的穿过单薄的身体,渗进了心中。
原来,不管到了哪里,亲情都是和我无缘的。